被吊入马棚的那个敢战小卒。西门庆命人将他带來。问道:“你深陷重围。不降也就算了。为何还口出对梁山的不逊之言。”
小卒昂然道:“你们背反朝廷。是当世的反贼。我是天子的兵。当然要恨你们。骂你们。剿你们。”
西门庆变脸道:“你当我面还敢如此猖獗。莫非不怕死吗。”
小卒啐道:“死又怎的。脑袋掉了碗大个疤。等十八年后。老子又是一条好汉。还來剿你的梁山。”
西门庆不怒反笑:“好。有尿。是条汉子。死都不怕的人。还怕说实话吗。我问你。你父亲是当官做宰的吗。”
小卒摇头道:“不是。我爹就是一种地的。”
西门庆又问道:“那你爷爷定是朝中做大官的了。”
小卒再摇头:“我爷爷若有福做官时。我爹也不种地了。我跟你说吧。。我家祖上十好几代。都是庄稼把式出身。”
西门庆奇道:“既然你一家种地的命。你怎么当上禁军的。”
小卒傲然道:“是某年我家乡发水。俺们全家逃荒。天子开天恩。招青壮吃粮当军。将我列在头等。选进了禁军里。我一家人也跟着有了嚼裹。受人点水之恩。当思涌泉相报。天子的恩德。咱是报不尽的。你这厮敢令天子烦恼。就是我的大仇人。纵做了鬼也要來剿你。”
西门庆击拳道:“壮哉。男子汉大丈夫。自当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方不负活人一世。但是。。若认错了恩人。报错了仇人。又当如何。”
小卒便铁青了脸道:“你这厮。胡说些甚么。。”
西门庆止住了左右喽罗蠢蠢欲动的惩罚行为。从容言道:“我來问你。你说你家乡发水。你可知为何发水。”
小卒愕然半晌。才喃喃地道:“天老爷想要发水。哪个神仙还犟得过他。”
西门庆摇头道:“天灾之说。只好骗骗蠢人罢了。那是人祸。老百姓交了税金。本來有一部分应该用來整理堤防、疏浚河道。但当官的贪赃枉法。把那些钱都吃进他们肚子里去了。要不然。他们哪里來的一身油脂油膏。堤不修、河不浚。夏汛秋汛时自然发來了大水。苦的是千千万万的百姓。当然也包括你一家的老少。”
小卒想了半天。终于点头道:“你说的也有些道理。打小我太爷爷爷爷就给我讲那些收租税的如何刮骨。小时我眼里也见过几回。。只是。我们交的租税居然应该拿去修河。世上还有这样的道理。”
西门庆道:“这道理正是最基本的人情。只是你不知道罢了。”
小卒低了头。喃喃道:“这些浅近的道理。怎的鄷将军毕将军他们不跟我们说。”
西门庆便道:“他们当然不会跟你们说了。难道他们说。上到皇帝。下到官吏。吃的喝的穿的用的。都是你们老百姓泥腿子的血汗钱。取之于民。须当用之于民。自古有道的朝廷。都是如此;若取之于民。而用之于一人、一派、一撮奸党。那就是无道的民贼独夫。是万众的仇人。可叹。你被贪官昏君逼得逃荒。还有无数人也被他们逼上梁山。今天你却拿刀弄杖。來这里剿我们。如此自相残杀。正是亲者痛而仇者快啊。”
小卒的脸又青了。大声道:“胡说。胡说。纵然贪官是我的仇人。但天子却对我家有天高地厚之恩。哪容你这厮在这里血口喷人。”
西门庆叹道:“贪官是谁惯出來的。当皇帝的甘于享受贪官献上來的供奉。明知这些供奉里调和了不知多少血泪。但因为美味。所以眼开眼闭。姑息养奸。从此天下贪官上行下效。腐败日多。庶众被敲骨吸髓。民生日苦。终于有一天逼上梁山。。这些。都是天子纵容的罪过啊。”
小卒大叫道:“我不听。我不听反贼的说道。”
西门庆再不打话。安排人把他送出了水泊。塞给他盘缠钢刀。然后道:“你若无胆。便径回东京去。寻机再來剿我;你若有胆量有担当。就四面八方走一走。瞧瞧世上的老百姓是怎样一个活法。十年之后。咱们有缘再会。”
那小兵呆了半晌。接过钢刀缠袋。不往南回东京。径向北去了。这正是:
且于水浒息波浪。又向青州觅风云。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