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草原上的夜空,漆黑如墨,只在遥不可及的高处,有几点寒星绰绰。四下里一片苍茫,雾霭沉沉,万物皆被吞没于黑暗之中。
正因如此,行营中的火光才显得更为明亮,甚至于晃眼。
大帐之中,康熙坐在主位上,阴沉着一张脸,来回翻看着手中的报告,沉默不语。太子胤礽侍立在侧,脸上不见神情,只是额间隐隐见汗。大阿哥胤褆、索额图、明珠、侍卫统领、护军统领及围场大臣五、六个人跪了一地,各个脸色灰败、如丧考妣。
“朕将安全事务全权交给了你们,你们就是给朕这么办差的,啊?”慢慢地把手中的报告放在了案子上,康熙抬头,用眼神一一扫过地上跪着的众人的脸,恨声道,“今日噶尔丹的人能混进围场,那下一次是否就该混进宫中了?”
“儿臣有罪!”“奴才该死!”众人被康熙这一句话吓得一抖,立时匍匐在地上,连着胤礽也忙不迭地跪下。
“太子起来。”康熙冲胤礽一摆手,然后又看向众人,“现在事态紧急,朕先留你们一条性命。马上传令各部,加强营内巡防,同时对蒙古诸部营内情况详加探查,但决不可惊动,明日起,一切活动行事照常举行。着正黄旗精锐携围场护军在围场内展开搜索,务必找到那个逃跑的领头之人。另外,”康熙顿了顿,压低声音道,“今日之事,对外一律说是三阿哥和巴林部世子在森林中遇猛兽袭击。若是消息外泄,后果……尔等自当知道。”
“儿臣明白。”“奴才明白。”众人又是深深一拜。
“你等先下去吧。”交代完了这一系列事,康熙有些无力地摆手,“胤褆,记得在老三营帐外围多加人手,今日随老四前去的那些护卫……好生处置。”
“儿臣……明白。”胤褆心里猛地一突,不由得抬头觑了一眼面带担忧之色、小心地扶住了康熙的太子,见他面上毫无波动,方才抱拳低声应了,然后,随着诸大臣一起退出了帐外。
“保成,那木德格那里已经嘱咐过了?”见众人都退了出去,康熙缓了口气,就着胤礽奉上的茶盏抿了一口,温声道。
“汗阿玛放心,儿臣都与札萨克交代好了。”
“巴林部……”康熙用手指反复点着案几,眼中暗涌翻滚,半晌,方才归于平静,“此次事了,当再多加安抚。如今虽三藩已平,然而东北沙俄事尚未平复,还不到与噶尔丹动手的最佳时机。而欲攘外者,必先安内,漠南蒙古诸部是我大清北疆门户,决不能乱。处理此间事务,一定要……”康熙顿了一下,看向胤礽,一字一顿,“慎之,又慎。”
“汗阿玛教诲,儿臣谨记在心。”胤礽看见康熙脸上无悲无喜神色,心里一阵发寒,连忙低头,郑重应道。
康熙见胤礽明理,心下满意,微微颔首,可旋即又皱起眉头,“只可惜连累了胤祉……”话到一半,康熙顿住,一声轻叹过后,再没了声息。
胤祉当前的状态着实不好。连着最开始那道箭伤,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有十来处,之前拼命的时候还没觉出来,可等前来救援的胤禛等人一到,立刻便像断了电似的脱力晕了过去,还没等被带回营地,便发起了高烧。乌尔衮比他伤得还重,不过因体格结实,直到一路颠簸回营之后才倒下,如今也是高烧之中,人事不省。
营帐之中,数个太医在两张床之间来来回回忙个不停。营帐之外,胤禛死死地盯着帷幕上晃动的人影,双手紧握,指甲几乎将手心割出血来。
他自与胤祉吵架那日开始就一直在后悔,可今日,却是他有史以来最后悔的一日。他后悔自己怎么就怀疑胤祉的用心,后悔自己怎么就舍不下面子去跟胤祉道歉,后悔自己怎么就一时犹豫没有强跟着胤祉一起去打猎,后悔自己明明早觉得心里不安却没早点儿去寻胤祉。当胤祉满身是血的晕倒在他怀中之时,他更是觉得整个人如坠冰窟,心脏几乎停跳。
帐门口帷幕被人从内部掀起,端着满盆血水的席平一脸苍白地从里面出来。胤禛一把拉住他,颤声问道,“三哥他……如何了?”
“四阿哥……”席平哽咽了一下,低声道,“太医给爷的伤口做了处理,血已经止住了,只是……爷如今高烧不退,虽然已经服了药,但是……太医说,若是熬不过……”
“不可能熬不过!”胤禛猛地打断了席平的话,他咬着牙,一字一顿道,“他怎么敢熬不过!”说罢便甩开了席平的手,大步踏进营帐之中,直直往胤祉床前走去。
“哎四阿哥!您……”守在胤祉床前的太医连忙站了起来,伸手想要拦住胤禛,却被胤禛一脚踹开。
“三哥……胤祉!”胤禛坐到胤祉床边,握住了胤祉露在被子外面的右手。胤祉的手因为失血过多而十分苍白,却又因发热而十分滚烫。胤禛觉得自己的手心灼痛万分,可他仍紧紧地握着胤祉的手,一遍又一遍地念着胤祉的名字,“你一定得醒过来,一定得醒过来!绝对不能像八妹妹那样睡过去……”胤禛这么念着,声音中就微微地带了些颤抖——他是真的怕了,怕眼前这个人再不会睁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