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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青州大狱设于北郊军营附近,据不同刑犯又将囹圄分别隔开,居室关押将领侍卫,内官狱关押有官衔职位的仕徒,秦把总一回青州,便将苏鉴淳投到了地牢,这地牢埋于地下数丈,又称虎穴,四面皆是铜墙铁壁,头顶一方盖板,不见天日,密不透风,阴森潮湿,向来关押市井劣徒,多是地痞无赖,非但环境苦绝,更是摧磨人心,白日里令人将苏鉴淳用盘枷锁了,压至外头校场予士兵当做活靶操练,日落回来便甩在狱中由牢霸子修理。

步步下阶,酸臭味道直冲口鼻,崔妙看得心惊,虽是搀了姐姐,自己却远比崔嫣颤得厉害,小周并不知苏鉴淳同崔妙的过往私情,边是开路边是宽慰崔嫣:“那杀千刀的贼徒关在这种地方,活上一日,像在世上熬十年,有他受的。”

到了一所栅牢前头,秦把总令牢头开了锁链,挪开身子,崔嫣见里头一团黑乎乎的人形物,正四肢大张,缚了铁镣,周身锒铛,腕踝部位皆由三寸粗钉穿肉而过,活活钉于后壁之上,乌红血迹早是干涸发霉,胸膛裸于外,映嵌了几枚深枣烙印,已是烫破了皮肉,脓浆溢流,兼了箭伤刺痕,无一寸完好皮肉,状如阴间的修罗刑狱之中,哪里像是尘世中的人。

军营监狱向来手段铁腕凶狠,更不提是督抚亲自交待下来的人,秦把总除去不将他弄死,基本是各种刑罚喂饱了他,统统上了个齐全。

崔妙见了这惨况,心头过不得,禁不住哭道:“你们太狠的心了,杀人偿命,将他正法不就是了?何必动用这种酷刑?”

秦把总厉声一叱:“这凶徒何尝又不是对小孩的父母动刑?害了一条性命,累得三人受磨折,目下这苦楚,他遭的还不算多!”

崔嫣腮肌微微震颤:”开门。“语气平似滑水,全听不见底下的汹涌。

秦把总开了锁,与小周左右将这夫人拥护上前,见她越逼越近,才觉不妥,唤止了一声。

崔嫣将手一摆,笔直走到苏鉴淳跟前,凝住他。

小周一步过去拎拽起苏鉴淳的披散头发,将一张已辨不出容貌,糊血乌胀的脸庞曝于众人面前,崔妙见状大震,恸呼一声,捂了口鼻转过身去不忍细看。

苏鉴淳睁了泡肿眼皮,目光涣散地穿过崔嫣,落至崔妙身上,显出几分难言的笑意,含糊不清呻道:“……你来了?”又盯了崔嫣:“你也来了?来给你那小孽种报仇了?别指望了我求半句饶,我一点都不后悔……我巴不得那甄世万断子绝孙……瞧得他儿子噗咚一声掉进那水潭子里,天晓得我有多快活……你儿子一条命,怎及得上我一条腿与大好的前程!”

秦把总见他用这恶毒言语激怒人,又见他气焰嚣张,与小周换了副眼色,便要将他桎住用刑,谁想崔嫣却是开了声,并不受他影响,声音冷得压过他一分:“你这条命,老天都不曾让你死在河里,我儿子,定也死不了,你莫快活得早了。”

杀子仇人在眼前,哪一个为母的不会冲扑上前生啖其肉,活饮其血?几人只怕崔嫣恨过头,扯起老患,交递了一番眼神。崔妙立时上前:“姐姐,余下就交了秦大人他们去打理罢,你如今见也见过了,该是了了心头一桩事了。”

崔嫣望住她,突如问道:“你拼命拉我走,不过就是怕我予他继续用重刑罢?你可是对他余情未了?”

崔妙一下被问得呆住,到底控不住几分真心,抽噎出声。

苏鉴淳虽身受摧残,眼下见崔妙待自己并非全无感情,垂死生乐,得意瞥了崔嫣一眼。

崔嫣指了苏鉴淳:“你若是对这人尚不能断,放得下青州的,我便瞧你的面子,成全了你两个,叫你们远走高飞。”

苏鉴淳不知真假,死死盯了崔妙。

崔妙却是慌如惊兔,扬了脸儿便道:“姐姐说甚么?”

苏鉴淳已是会过神来,吞吐了两口血沫,急道:“妙儿,从前都是我的不是……你若不计前嫌,还记得往日的恩爱,就再给我一回机会……”又见崔妙呆怔失神,愈发是生了期盼。

崔嫣冷冷一笑:“你还不明白予他说个清楚?平日的牙尖嘴利都到哪儿去了?”

崔妙这才悟过来,盯了苏鉴淳一字一顿咬牙道:“我,此生此世,做的最后悔的,便是为了你这样一个人,伤了我姐姐,害了我小甥,休说与你远走高飞,从今后,连你的名字与相貌,都但愿忘得一干二净!我只恨不能你死无埋骨之所,下十八层地狱!”

此话一出,已是最重一道刑罚,生生压坍了苏鉴淳心志。素来男子抽身容易,但女子绝情狠心起来,却能胜男子一筹,苏鉴淳气崔妙移情气至极处时,恨不能亲自手刃,何尝又不是爱之切,若说被那甄世万害到如斯,余下犹有甚么盼头,便是能够与她重头再来,可如今还有甚么多余一分的愿景?

秦把总见苏鉴淳如死狗一条,昏死过去,只想这夫人心怒已消,便催其离去:“督抚先前已嘱过下官,这杀人贼徒一旦寻获,剥皮抽肠,缢首烹体,怎么叫他天不应地不灵便怎么来,夫人放心,今日也是这小子最后一次见到人面了,老秦自会懂得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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