辗转山河,逢源轮回,人间又是新光景。
沿着峡谷曲澜,绣船悠悠而驶,半是丛枝盛蔓,半是坚岩蜒岱,不觉已逾十日,进了四季如春的南粤地境。
甄世万在此地产业不繁,仅城内一家典当铺头,本是流连会儿山水,即带了娇妻幼女走,谁想一踏入此境,因突发事件,竟会逗留数月。
这日天光一亮,船外传来水上人家的吆卖,海鲜香气在清晨阳光中发散漂荡。
三岁的甄媱君是个精神正充沛的年龄,晚上不由崔嫣亲自看守着睡,闹上大半夜还神采奕奕,太阳一升,又是最早睁眼的人,一听清脆叫卖声,便把脑袋伸出帘子,哈喇子淌到下巴,甩脚吵个不休。
曹管事亲去端了一碗回来,绵烂白细的米粒儿里头嵌着金灿灿的河虾,嫩生生的鱼片,面上撒了一把葱花和姜丝,鲜甜热气还不拿近,便扑撞人鼻,一碗最是寻常的五谷之味,巧手盘旋下,成了人间佳肴。
崔嫣这些日子被甄媱君吵得有点乏,每日差些瞌睡,上岸游玩都少了,更不提随夫巡铺,但见女儿馋嘴要吃,便也披衣下床,叫甄媱君乖乖坐在绣花墩子上,端了调羹挖了热腾腾一勺,放在唇边吹了一下,还没吹去第二口,被那艇仔粥的香气儿惹得喉头一涌,胃肚泛了酸意,撂下餐具,转了头便四下寻痰盂。
甄世万是在铺子同掌柜得点算时,得了曹管事上岸报的信儿,撒开脚丫子就往船上跑。曹管事在后头跟都跟不上,一慢下来,心跳得恨不得要蹦出来,见前面那人这两年愈发地生龙活虎,反是年青了几岁似的,只得叉腰大喘气:“爷,您先回呐,老奴实在撑不住了……在后头慢些到。”前面人头也不回,脚步不落,扬起手摆了一摆,示意知道了,又拐了一道弯,已是没了踪影。
跃过趸船,奔进船卧,看症的大夫已离了去,甄世万见着崔嫣拥倚枕衾,雪杏甫是拿了药方子准备上岸取药,一时心头太过欢喜,如同个得了个好收成的老农,手扶了一边门框,停在门槛前头,含了笑意,说话都有些吞吐:“又,又怀上了?”
崔嫣被他笑得有些犯慌,拉上被角罩了头脸,声音闷闷传出:“问你自个儿去。”
初孕不好四处颠簸,甄世万在城内赁了间院落,决意头几个月留居粤地。寓所位置精巧,原是个翰林院的学士告老后修筑的庭院,左倚桂花林,右仗清流渠,绮罗丛里,兰麝香中,正宜游玩。
后方恰是一座书斋,墨香晨读,朗朗朝气,极渗人心,连从来坐不住半刻钟的小媱君都似被那读书声染了些静,时常跑到书斋去扒了窗看人摇头晃脑,一赏便是小半日,时而还拉了那书斋的老夫子追问学识,不消多时,便能背足整部幼学辞,神童赋。
崔嫣见爱女非但能沉下性子,且对读书生了兴趣,愈发满意这住宿之地。
这夜在甄媱君的缠磨下,教她念了几阙古诗,伺候她睡去,方摸了一把爱女的脸蛋儿,越看越是爱得紧,回了卧间,犹笑盈含面地自夸自擂:“这要是个儿子,定不得了。”
甄世万双臂枕脑,不以为然:“才不过会背几首诗就不得了?果真是谁家的孩儿谁家爱。刚生下来就不谈了,如今都三四岁的小大人了,还要夜夜缠着娘亲睡,先把这丢人的习惯改了,再说了不了得。”
崔嫣抡了拳,欲去锤敲两下,却又是放了手。说来他这满肚子牢骚也确实没发错,自打这小乖乖女落了地,大半时刻都不离视线,夜间本该由乳母带着睡,却也是非要抱在自己床上才是安心,刚刚生下来的那一阵子,每夜睡到一半,孩子倒是酣得香甜,她却要惊醒个一两回,摸一摸,还在不在,又看压着没有,被窝有没盖好。
甄世万晓得她心里头有个阴影,初始也并不说甚么,由着她将那一坨肉儿放在两人中间当个城墙,时日久了,银汉相隔,多余出个人,总是不方便,有时实在忍不住了,弓着爬过界去,匍下/身子,还不曾干个实事,那小冤孽两颗葡萄籽一般的眼便睁得恁大,摇头晃颈地望你,哪里还能继续,崔嫣便一手将自己推下去。
再等了小媱君会爬会走会说话了,愈发是极会坏人大事。
同娘亲睡熟了,已是惯坏了,崔嫣想叫她一个人睡,她却不愿意了,每回强行抱她回自己的床,这小妮子哭得能六月飞霜,感天撼地,待哭闹这一套眼看不顶用了,小媱君见娘亲要走,便咬了被子,指了窗户那边:“娘,外面有鬼,每晚上都来摸我一下,我怕……”崔嫣连忙又把小娇娇抱回主卧,弄得甄世万每一回已是洗干净了,褪得半光,美滋滋地躺在床上,却又见自家娘子颠着脚儿,将那一脸诡笑的害人小东西抱回来。
明明是自己的老婆,却是绑死在了这孩儿身上,亲热一通,也成了过年余庆一般的难得,每回也只好等这精神旺盛的小妮子睡死了,甄世万才将她轻手轻脚抱回自己的木架小床。
长此以往,也练就了一番功力。
首先为老狐听冰,先听一听小媱君的鼻息,看是不是睡熟了,以免一碰上去便大哭大叫的情形发生。
其次乃沧浪蕖足,若终于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