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儿，你一动不动多久了？”韩保贞朝他挤挤眼，示意大军已到，眼见都指挥使和翰林医官使踏步而入，白袍少年面上却毫无表情，没有丝毫松懈。
“李虞候今夜把捧圣军大营都搬到散花楼，是想搞纠察么。”张公铎将手中的长鞭收拢，坐到近前的圈椅上，他拉长了音调傲慢地说。
李廷吓得冷汗直流，赶紧撩衣下跪，“不知都督到此，属下未曾远迎，请都督恕罪！”张公铎“哼”了一声，质问道：“李虞候不在青城山随侍贤妃娘娘，为何在此惊扰圣驾？”
“都督怎知圣驾在此？”李廷意外地脱口而问。
“控鹤职责所在，自然知道。只是虞候居然也知道圣驾在此，好生奇怪！”
“属下确有大事回禀陛下，可……”李廷并不直接回答，而是瞥了瞥身侧的白袍少年，那少年丝毫不为所动，手中长剑死死抵着他的后颈，一双眼睛明亮有神。
“虞候为控鹤军代劳，我是不是该谢谢你？”张公铎紧紧地咬着牙槽厉声责问。
“都督不知，昨日酉时青城山地震，死伤无数，贤妃娘娘当即宾天，此等大事属下来不及回禀，自作主张护驾到此，不敢有丝毫怠慢！”李廷据实回禀。
“贤妃娘娘宾天？！”
张公铎和韩保贞全身一震，大惊失色，连王昭远手中的长剑也忍不住抖了抖。
“是！”
“大胆李廷，你不速呈陛下，准备耽搁到几时！”张公铎腾地弹起身，手中马鞭直指李廷的鼻尖。
“属下正是在此候驾！”
“圣驾何处？”
“陛下他，在西厅暖阁……”李廷垂眸，眼珠跟随王昭远的剑尖直抵咽喉，话语越来越低，不敢继续说下去。张公铎在厅里来来回回地踱步，刚走了两圈，他定了定神，停下来走到李廷的跟前，语调放缓了许多：“看来张某错怪李虞候了！先把这里交给控鹤军，由韩保贞留守，虞候随我入宫，面见太后娘娘。”
“可陛下他……”
“哎！”张公铎脸色难看，极力控制内心的怒火，他欲言又止地叹了口气，这才提起长鞭对韩保贞命道：“韩保贞听令，吾令你在此护驾！李虞侯即刻随我入宫！”
李廷看了看张公铎，隐约有些焦急，他心想莳花阁那位始终不肯露面，违拗眼前这位脾气暴躁的宰辅重臣，更是大罪，断断行不通的。无奈之下，只好跟随张公铎退下，一路撤走的还有密布在散花楼的捧圣步兵。
二十个骠骑控鹤军神不知鬼不觉地进驻浣花，园子表面看起来空无一人，粉衣小侍在厅外进出也不受打扰。外间散花楼却沸腾起来，客人从屋内放出来不依不饶，让暮雨好一番费神解释。“捧圣军军爷今夜莅临散花楼，不喝杯薄酒如何说得过去？”暮雨还想纠缠，拉着李廷不许他走。李廷是行伍中人，光是看着暮雨便全身酥软，被她嗔怪着瞪了一眼更是连路都走不稳了。
这一切被张公铎看在眼里，忍不住戾色喝止。
暮雨一早便憋着满肚子的气，看到这般情形更是火冒三丈，她杏眼圆睁，扬着脖颈走到张公铎跟前，发怒的样子也颇有威严：“军爷到散花楼撒野，不知道受了谁的指使，都督不责罚便算了，还要层层相护到什么时候！”
张公铎蹙着眉头看了她一眼，只是哼了声拔腿便走，把李廷和军卒留在大厅。
暮雨也不客气，指挥手下的小厮对他好一番围堵推攘，让李廷在捧圣军众军士跟前丑态毕露。
此刻散花楼的莳花阁内，朝光正匍在塌前为张业斟酒。近卫已经回禀，张公铎带着骠骑控鹤来到散花楼，将捧圣步兵全数打发了个干净。
“我看那李都虞候愚蠢之极，迟早会连累了使相。”朝光柔言慢语，一边将夜光杯递到面前这位肥肠鼓脑的中年使相手中。张业接过酒杯思忖，楼外夜风潜入，灯火不停地跃动，他的表情在光影中明明灭灭。朝光的眼瞳刚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便听张业问道：“夫人心智过人，你推测今晚之事可有几分蹊跷？”
“相公不妨直言。”朝光不动声色地回答。
“赵妃在青城山宾天，陛下却出现在浣花，夫人觉得陛下来此是寻欢，抑或是避难呢？”
“自然是寻欢。”朝光笑容盛放，眼波如美酒欲滴，“相公跟朝光说说吧，陛下究竟遇到什么难？散花楼还可以怎么避难？”
“他不直接回宫，却跑这散花楼寻欢作乐……”张业褶皮堆砌的眼角出现琢磨难懂的表情，他的手指头敲着杯沿自顾说道：“这是以身做饵，请君入瓮吗？”
朝光也正有满腹的疑惑，她历来是安排巧事的高手，自然觉得天底下巧事太多，未免离奇。尤其那药方，费蕊特意叮嘱分散购买，难道整个京城已被眼前的张业控制？孟昶若是真的遇到难事，他选这个地方躲避当真聪明。散花楼地处城南，合江苑和水码头近在咫尺，原本就是贵胄出没之地。当初散花楼选在此间经营，就是看中此处能即刻入城进京，也能瞬间下水出川，这就是个可进可退，亦可掩人耳目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