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部分,客观地说,只是一块硬得有些磕牙的饼干罢了——大部分活人都不曾尝到现实真正的滋味,仅仅是在那坚硬粗糙的表面上碰得头破血流而已。
在这块夹心饼干的中间,则是一大团又滑又腻的幻想。如果每个人早上睡醒前消散前的梦境能够留下点什么,最终都会落到那里去,融进世界上所有生活过的人的想象里。
肖立荣刚刚走下了世界坚硬的表层,巧克力色的现实世界正渐渐淡出,她正领着胡里奥走向饼干和奶油之间的空隙。
胡里奥剩下的部分需要在这里适应一下,免得被留在现世与死后世界之间,像小丘上那两个丢了脑袋的倒霉鬼一样永远找不到出路。
超级秃头人朝小丘上无头的鬼魂招了招手,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这倒很正常,那两货穿着一身殖民地式的卡其色短袖制服,打着绑腿。他们的死因也不难猜到,因为,首先他们都丢了脑袋,其次,这两位倒霉鬼一人分得了一条白麻绳,被绑着手拴在树上,大致可以推测出他们的死亡时间是1942年到1945年之间某个日本人心情不好的时候。
超级秃头人猜想他们俩是被自己的执念束缚在横死之地的,现在这两个鬼魂自己都可能忘记了自己徘徊不去的原因。
而且他们俩表现得……总体上来说基本无害,一直都老老实实地待在这片棚户区边缘没人在意的地方,看样子他俩连声像样的嚎叫都没有发出来过,大约是彻底被当地的有关部门遗忘了。
就在超级秃头人琢磨婆罗洲松散的亡灵管理制度时,肖立荣已经押着胡里奥穿过了整片红树林,面朝着平静的海面。在更南边一些的地方,隐约还能看到远处几座海上平台影影绰绰的轮廓。
胡里奥终于清醒了一些,他摸了摸胸口的弹孔,衣服上的破洞和破洞里翻卷而出的皮肉摩擦着,让他感觉痒痒的。
肖立荣没有再拿枪指着他,她已经得到了想要的信息,这件道具也不再有必要了。她站在一条柳叶般的小舟边等待着胡里奥,那条船的船首上只挂了一盏暗淡的提灯,几乎什么都没有照亮。
“这种船可出不了海。”胡里奥笑了笑。
“这不是出海。”肖立荣只是淡淡地说:“我们不用出海。”
胡里奥摸了摸背后和胸口对应的位置,背后好像没有弹孔。他苦笑着回想了一下之前的逃亡,忽然觉得他那两个堂侄死得毫无意义:“杀我的人就在巷子的另一头……那么远。”
肖立荣只能宽慰他说:“至少你没感觉到什么痛苦……”她停顿了一下,好像是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变得有些像超级秃头人,终于还是按照岗前培训的内容硬着头皮说下去:“……往好的方面想,至少你没感觉到什么痛苦。”
胡里奥想想也是,他只是稍微有些不甘心:“就这么完了?”
这是一个许多人在最后时刻都会问到的问题。
“对,就这样。往好的方面想……”肖立荣撇了撇嘴角,,当一只鬼经过了一系列考核和选拔,获得接引使者职称之后,她日常工作中相当大的一部分内容,就会变成回答这类其实没什么意义的问题:“按你的体重和生活习惯来看,这可能还是一种相对不错的结局。”
这倒也不完全算是糊弄。
肖立荣接着安慰他说:“你就把这当成一种终极退休好了。”
“就当成退休好了。”胡里奥点点头,一些滑腻的东西从他的额头上流下来,滴进海水里。
他在水面上走了两步,坐进那叶狭长的小舟里。在现实与幻想之间,深夜的海平静得吓人,就像一块铺展开的深色的绸缎。
“希望我能帮到你。”胡里奥在船上朝肖立荣点了点头:“很抱歉我一直喊你矮子精。”
他没有注意到肖小姐表情在那一瞬间的抽搐,只是转过头去,从船底拿起一杆长篙,刺破水面,轻轻一撑,彻底的释怀了。
载着亡灵的小舟就这么静悄悄地向加里曼丹岛上驶去,船首摇曳的那一点灯光很快就被黑暗冲淡,再也没法从黑暗中分辨出来。
肖立荣站在水面上,手揣在裤兜里,感受着手枪工程塑料握把的触感。上一次渡人已经是几年前的事情了,这时候她居然有些感慨。
夜风吹拂着肖立荣衬衫上的领花,她开始感觉有些冷了。这时候胡里奥应该已经穿过了边界,她的任务已经完成,现在现实与幻想两边的的影响都正在增强,她必须选边站了。
她抱着胳膊肘,想着心事,朝塔拉坎的老码头走去。在回归现实之前,肖小姐希望自己能站在一块陆地上,她现在可没有时间在塔拉坎耽搁太久,再说,她这件真丝衬衫要是泡了海水,可就全毁了。
肖立荣走了约莫十五分钟,终于在码头东面的一处阴影里上了岸。她看到水里隐约有几条孤魂野鬼在朝她伸手,不知道是想索取些什么。
肖小姐只当没看到它们,在水泥台阶上顿了顿脚,甩掉了些鞋底上的泥巴,迈着轻快的步伐走上台阶,沉浸入现实之中。远处的灯光变得明亮鲜活起来,海浪洗刷着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