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十三日。
日子已经进入初冬,天气开始寒冷了,风又很大,一路上,章云差点透不过气来,为了躲避路面扬起的灰尘,他把口鼻埋在衣领里,只在临近窒息的一瞬间才复原委屈的脖颈迅速完成换气呼吸的动作。与空气作抗争的战斗已经延伸到矿场之外了。实际上,这一段马路之所以如此不堪,完全是拜前方的一片矿区所赐。这一带有好几个矿场,从那里不分日夜开出的白泥车,将这里变成空气污染的重灾区。
相对高温多雨的夏季而言,在矿上,秋季和冬季是美好和友善的。但即便是这美好的季节,也总有它魔鬼的一面,那就是长时间不下雨,又碰上刮大风的时候。大风扬飞尘,对于矿场工人来说是个巨大的威胁。冬天又是如此的干燥,在矿下待着没一会儿,所有人都会干渴难耐,大家的嘴唇都龟裂开了,然而又不能轻易去舔舐,除非你想尝试那铺染在上面的粉尘。即便是躲在门窗紧闭的驾驶室的开车人,也难逃魔掌,因为无孔不入的漫天泥尘能从驾驶室细小的通风孔钻入其中。
早上八点半刚过,经验尚浅的章云就喝光了他水壶里的少量余水——下矿前他没有灌瓶,昨天剩下的那一点水根本不济事。没办法,他只能把车停在坑底一边,找个顺风车搭上折回食堂打水。这时他恰好看到周队长在矿井旁启动摩托车,便赶紧提着水壶下车赶了上去。
周队长那同样已经有些年岁的嘉陵125摩托车久久打不着火,待章云走到周队长身边,发现他十分焦急。未等他表明来意,周队长便说:“老柴不好了,刚给我打电话要请假,他说胸痛得受不了,一直咳。我要上去看看他的情况,你也一起吧,唉。”
正说着,沉闷的嘉陵125摩托车终于打着火了,章云赶紧上了车,和周队长一起上了矿。
等他们去到机修间,便看到老柴一个人靠坐在门边,机修间里没有别人。倔强的老柴此时脸色惨白,一手按着胸口,一手紧握拳头,这个坚强的汉子在努力压制着病发的痛苦,低沉可怕的咳嗽声与喘气声在他的胸腔与呼吸道之间来回冲撞着,在他脚下,是被虚弱的双脚来回踩抹过的触目惊心的血痰。
一向沉稳的周队长也有些慌乱了,但他很快镇定下来,跑去车棚取矿区的那部“的士头”工具车了,留下章云照看老柴。
痛苦煎熬着面前的中年机修工,也煎熬着章云。他的因担心而颤抖的双手扶着老柴的双肩,希望能给他一些支撑的力气。他又焦急,又担忧,又生气,又无奈。他着急车子怎么还没到来,他担忧老柴病发如山倒,情况真的很坏了,他生气老柴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屡劝不听,他却又感到无可奈何,其实老柴又能怎么办呢?
他感到一阵无力,身上和心里,都很无力。
这时,周队长已经把车开了过来,于是两人便一起扶着他们不幸的工友上了车,向T市第一人民医院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