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平十四年,二月清晨。
一架马车慢悠悠地行驶在去往京郊的官道上。
外面是桃花盛放,春日正好,可惜这马车内外却是相当古怪。
车夫四处张望,形迹可疑暂且不提,单说这车里,就不时地传来阵阵啜泣。
少女又哭了。
她身着水红广袖留仙裙,肤如凝脂,杏眼水汪汪的,五官精致,分外娇憨。她眼眶通红,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双颊飞红,格外地可怜。
她身边还有一仆人打扮的老妇,低着头,眼角眉梢尽是刻薄算计。
此情此景,只能让人想到是恶毒仆人苛待欺负柔弱小姐的古老戏码。
赵妈的头突突地疼得厉害,她不明白苏清歌怎么又开始哭个没完了。
不就是被热水杯烫了下吗?
至于吗?
少女一边哭一边砸核桃,砰砰地不像是在砸核桃,砸的是赵妈所剩无几的理智。
心烦气躁的赵妈根本没注意到,少女趁她不注意,悄悄把一枚核桃夹在指间轻轻一摁,坚硬的核桃壳如同纸糊得一般全碎了。
她也根本没发现,少女的哭泣几乎不受她本人的控制。
赵妈不知道本该是轻松捞油水的活儿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她奉了侯府的命令要把流落在外的小姐带回来,她看到假千金苏轻云还做着县主,又只派了她和一个车夫,心下就存了三分轻蔑,临行前夫人又嘱托了她一件事,让她更不把这位真千金苏清歌当回事了。
收养真千金的人家也姓苏,只有大半天的车程。赵妈到了这个苏家,开始屈尊降贵地下命令:当年你们偷换千金,按律当诛,如今被侯府发现,念在你们照顾得还算不错,既往不咎,赐银五百两,人我要带走。你们这帮刁民还不领旨谢恩?
结果,苏家根本就没被吓住,拿出了医馆的诊脉记录,苏夫人当年根本就没怀孕,哪里来的偷换千金,就算孩子是捡的,也是你们侯府故意弃婴,大不了对簿公堂,这多少年的养育之恩,起码要值一千五百两。
民不与官斗,但是赵妈也清楚,侯府只剩表面光鲜,实则全靠老夫人的一点颜面支撑,闹大了谁输赢还真不一定,她来回讲价了几天,苏家连口茶水都不给,直讲得她口干舌燥,五内似焚。
真到了送行那天,“情深意重”的苏父苏母苏大哥连面都没露,苏清歌拎着个包袱就款款地跳上了马车。
赵妈还想着路上磋磨这个小姑娘,结果本以为是个小绵羊,却是个祖宗煞星。餐食要求四菜一汤,闲时瓜果点心不能断,遇到繁华集市一定要逛,还要买最贵的绫罗绸缎。赵妈开始不当回事儿,心里鄙夷轻蔑,无论苏清歌要什么,全当没听见。
结果苏清歌拎起包袱就跳马车,她什么事儿也没有,转头就往回走,被赵妈拉住就开始哭,哭得楚楚可怜,让路人群情激愤,马车才走了一会儿,赵妈就被人三四次当成拍花的了,差点进了官府。
这下赵妈可真是无话可说,只得忍耐了。
赵妈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心里啐了一口,满怀恶意地想道:“下贱的小娼妇,且让你得意片刻,待会儿还看你能不能这般猖狂?”
正在此时,马车外传来一声呼哨,赵妈知人已经到位,看都不看苏清歌,直接窜出了马车,向两个骑马男人使了个眼色,扯着嗓子喊道:“土匪来了!小姐快跑啊!”,喊完,就笑着和车夫解开马绳,骑马跑远了。
他们以为苏清歌一定吓得魂飞魄散,其实她相当淡定,一回生二回熟,她前几天发现自己重生回了离家的前几日。还魂重生已经相当神奇,更神奇的是她发现自己多了一股怪力,什么掰碎桌角踏碎地板毫不费力。
这是好事,然而祸福相依,她发现自己特别容易哭泣,而且是只能哭,不能不哭,有时受了稍大点力,或是心里稍微一酸楚,哪怕她还没有任何感觉,泪水顿时就滚了下来,好像受了什么了不得的委屈似的。
她重生自然不是为了看悲剧重演,所以立刻找到自己养父母,告诉他们仙人托梦,本来还不相信的家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苏清歌哭着劈完了家里所有的柴禾,这才全部相信了,一家人为她前世不幸哀叹哭泣,互诉衷肠,暂且不提。
在车厢外等了半天也不见苏清歌逃命的高壮土匪早就不耐烦了,拿着马鞭狠狠抽了车厢几下,喝到:“还不快点滚出来!”
另一个矮瘦土匪嘿嘿怪笑两声:“我进去把人带出来吧。”
那人没好气地说:“主家都说了,这娘们动不得!”
“我就摸摸,谅这小娘皮也不敢往外说。”矮瘦土匪腆脸陪笑了几声,见高壮土匪默许了似的,立刻上了马车,笑容十分猥琐。
然而当他撩开车帘看去,本以为按照那老虔婆的说法,这车里只不过是个粗野村姑,却没想到是一个眼中含泪的神仙妃子,一只玉手紧紧地摁着木桌,怎能叫人不爱不怜呢?
见了这样一个美人,这矮瘦土匪顿时什么戒律都想不起来了,目眩神迷,魂儿都要飞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