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声这东西不能当饭吃,不能当水喝,不能当银子花,但总有人把它看得比命都重要,比如这位老夫人。这位每日在佛堂理经念佛的老夫人很少管事,满口的礼法纲常,三从四德,左颊写着存天理,右脸写着灭人欲,开口闭口就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前世苏清歌刚回到侯府被这位老夫人叫了过去,这位老太太不关心苏清歌横死的养父母,不关心徐氏使了多少阴狠计谋,不关心这桩寻亲记背后有多少肮脏盘算,开口问苏清歌的第一句话就是:
你和外男说过话吗?
苏清歌不明所以,燕朝本就开放,连“外男”这个词都是相当陌生,她又不长在什么豪门大户,邻里商户之间走动自然是少不了,然而她刚说出这句话,就被一仆妇兜头一盆冷水结结实实地浇了下来。
苏清歌永远无法忘记那腐朽老妇浊黄眼睛里仿佛在看什么污物的眼神。
她在早春的夜晚被冷水打得湿透,听着老妇暗带得意地用嘶哑的声音斥责她侮辱她,说她抹黑了侯府名声,不知自爱自重,行事浪荡不堪,早早地绞了头发做姑子去吧。最后一本书丢在了她面前,墨黑的两个能吃人的大字——《女诫》。
此后她的一年侯府生活,大半年都在这个祠堂度过,每天抄写各种乱七八糟的家法祖训,女则女诫,右手指间厚厚的一层茧子,抄写过的纸张摞起来能有半人高。
都是为了这无用的侯府名声。
……
老夫人一出场,全场再次陷入了沉默,她踱到徐氏身边,看着那哭号的肉球苏鸿,扬起手重重的一个耳光砸在了徐氏脸上。
“贱妇,你是怎么教的鸿儿!”
徐氏眼中闪过一丝愤恨,却还是低声告饶道:“老祖宗恕罪。”
老夫人又开始斥责起来,絮絮叨叨,如同破风箱一般,没几个人能听清,却也不妨害她自鸣得意,也不妨碍旁观者因着她的疾言厉色和长篇大论投来莫名敬佩的目光。
“明明是那苏鸿打人,干嘛要打徐氏?”
这是来自明晔公主的困惑。
苏清歌微微回头,才发现明晔公主和顾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下了轿辇车马,走到了她身后。
“‘卧之床下,明其卑弱’,老夫人眼中,女子生而卑弱,男子怎么会有错呢,错当然是母亲姐妹没教好罢了。”苏清歌极轻地冷笑一声。
“这都什么朝代了,老夫人怎么还相信这种说法?”明晔公主咋舌道。
苏清歌沉默了一小会儿,才开口说道:
“她未必相信。”
她刚说完,才发现不止有自己一个人的声音,她抬头眨了眨眼睛,才发现是顾琰几乎是心有灵犀地和她同时说了那句话。
三个人挨得很近,为了不让别人听见,说话交流基本上都是气音,此时就显得有些无端暧昧起来。
顾琰笑了笑,指尖在唇前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自己将发言的机会留给了苏清歌,然而少女却籍由这个动作看清了男人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一时间却忍不住想到了前世不知从哪里听来的一句荤话:手指长的男人……
咳咳,娇美少女双颊绯红,眼神也有点躲闪起来,她倒不是为了这双手一见动心,只是觉得人家正经地和自己说着话,自己这么无缘无故地胡思乱想简直是太莫名其妙了。
少女又咳了几声,装作自己的脸是被咳红的,却不知自己的表现被顾琰收入眼底,男人的笑意太深了。
苏清歌又默念了几遍“阿玖”,终于平心静气地向毫无所觉的明晔公主解释道:“老夫人可能并不相信,但是相信这些无稽之谈,可以让老夫人保持超越众人的优越感。”
“我听闻燕朝初开时,永安侯府和老夫人娘家就是老世家,规矩颇多,也是曾经显赫过的,然而侯府的衰退也是不争事实,老夫人时常往来宫中,宫中拜高踩低,她若是谈论自家,自然要受气,只好谈论早就不时兴的规矩思想,以示自己的家学渊源,与这群新贵截然不同。”苏清歌略带讥讽地笑道,“若是侯府有权有势起来,只怕老夫人自己也不愿意理这些烦死人的三从四德,规矩名声的。”
她并不是在恶意揣测这位老太太。
她前世一直以为这位老太太严于待人,也严于律己,她虽然无法赞同老夫人的那套自成系统的逻辑理论,但是也没什么好指责她的。
然而前世,苏轻云想嫁给太子,但是身份不够,只被封为侧妃。苏轻云不甘心做人妾室,所以在太子与太子妃、国公嫡女容氏大婚前夕,让容氏在暗处目睹自己与太子颠鸾倒凤,还诱使太子嘲讽辱骂容氏,最后在太子离去后对容氏一顿贬斥鄙夷。
容氏不是个好性子的,虽然没有当场发落容轻云,却跑到东宫把当日不堪情形当众讲出,当面与太子毁去婚约。四座皆惊,当晚京城传遍,人人咂舌,越传越发不堪,最后甚至传成了容轻云已经为太子堕去了好几个孩子。
当时满城目光都集中在永安侯老夫人上,想看看一向恪守各种规矩戒律的她如何处置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