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衡带她去的是一家港式茶餐厅。那个时候，港式茶餐厅还是在内地刚刚兴起的事物，颇受年轻人的欢迎。云衡把服务员递给他的点菜单转递给若曦，让她直接用笔在想吃的食物旁打钩。若曦先是不接让他随便看着办，说自己不挑食，云衡道:“若曦，你又忘记咯，跟叔叔我出来吃饭，是要自己拿主意的。喜欢吃什么就点什么，我们一人点两个菜，好不好?”他的眼角微微扬起，一脸温柔的固执。
认真吐吐舌头:“我只是……一时习惯了嘛。”
云衡想了想，说:“……这习惯可不好。要知道，在外面吃饭，最怕碰到的就是说吃什么都'随便’的家伙。”
“其实叔叔，我们彼此喜欢吃什么，都知道吧?”
“知道啊，可是，万一小丫头长大了，口味也跟着变了呢。"
第一次见到云衡，好像真的是自己很小时候的事了。
若曦回想起他们初次见面时，自己的的确确是个小丫头，而云衡也还只是个高中生。当时她红着脸，按照大人的提示称呼还是个半大小子的云衡“小叔叔”，换来的却是对方先憋不住笑出声来，初时的尴他在他的热情与洒脱下消强无影。他半弯下腰，夸赞道:“好漂亮的小侄女，你叫什么?"
“若曦。”她轻声回答。
他的眼里有一瞬的失神，身边的大人们仿佛也陷入短暂的失语。最后，还是海明先开口打破沉默:“若曦，你云衡叔叔钢琴弹得很好你带他去琴房让他指导一下你吧。"
若曦把云衡带去了琴房。进门后，云衡在房里踱步，若有所思地打量起四周，最后他停在琴前，似是随意地拿起钢琴上放着的一个布艺玩偶，说:“若曦……这个很旧了，送给叔叔好不好?我让你爸妈给你买个新的给你。”
若曦忙摆手道:“不行不行，我有很多新的玩具，可是这个不能动。我上次只是把这个拿回卧室玩了一会儿，妈妈找不到它就不高兴了……因为那个……那个是……”
云衡不动声色地把玩偶放回了原处。
岚风只上了两节钢琴课，实在觉得以自己的程度没什么好演奏的。于是她有些紧张地向云衡提出请求:“小叔叔，要不你弹一个给我听吧?"
云衡坐上琴凳，行云流水般的乐声随着黑白键的起伏而流泻，窗外的阳光洒进来，在他的发顶生成淡淡的光圈。随着他的身体细微的晃动而产生微妙的变幻，一曲终了，他微仰起头对若曦微微一笑，眼神里却含着无法言说的怜惜。很多年后，若曦依然能闭着眼睛，回忆起当时云衡的眉眼、唇角间每一个美好的弧度。
而后他问:“若曦，你喜欢弹钢琴吗?"
“我……不知道。”不知为什么，她对他格外坦白，“你喜欢吗?”云衡坦荡地笑了笑:“我不喜欢。"
“啊?”若曦瞪大眼。她以为，他能把钢琴弹得这样好，一定是喜欢钢琴的。
“若曦，”他转过身看着她，目光温柔而又坚定，恰如他的语气，“我不喜欢钢琴，也谈不上很讨厌，所幸的是，我能把钢琴弹得不着如此而已。若曦，记住了，我们可以把自己不喜欢的事也能做得很好有时候，那也是蛮酷的一件事。可我们不能忘记，也不要对自己撒谎，什么是自己喜欢的，什么是自己不喜欢的--永远要对自己诚实，白吗?"
不知道为什么，若曦竟然觉得，这个初次见面的小叔叔，比任何人都理解她的心境。她觉得，他有点像她在书里看到的哲学家，虽然她还说不清，哲学到底是怎么回事。
褚云衡耸耸肩，听上去有些无奈地道:“你太小，大概听不太懂我的意思吧。”
“小叔叔，”她急切地想要反驳，下意识里唯恐他觉得自己幼稚无知，“我想我懂，即使不全懂，也懂一些。"
云衡脸上微带深沉的表情褪去，一时间又像一个大孩子一样，兴奋地对若曦说:“虽然呢，我不喜欢弹钢琴，不过，我很愿意为我们的小若曦增加一些学钢琴的趣味性。”他把她的双手在琴键上摆好位置，让她固定地弹几个音，他自己则负责弹主旋律，而后他们四手联弹了一首简单欢乐的童谣--《两只老虎》。
他们一连弹了好几遍才停下，云衡爽朗地笑道:“这可是世界名曲呢，哈哈。”
那一刻的若曦觉得，钢琴似乎也挺好玩的。
“下雨了呢。”
若曦随云衡的视钱看问窗外，天空也分不清哪里是云哪里是天，整张天幕一片深灰，雨丝像从空中无数个看不见的孔隙间穿过，疾速地打出一个个深色的水点。一群人小跑着通进餐厅，多半都没有带伞，走在最前面的是个二十多岁的女孩子，脸上眉目清淡，披肩的长发因为被雨淋湿了而显得更加乌黑。她的身后跟着十几个半大的孩子。那些孩子格外安静，安静到即使那么多人一下涌进并不宽敞的餐厅也引不起别人的注意。只是很快，大家从他们快速变化的手势中发现了他们与正常人的不同之处。
发现这一点的，也包括若曦。而且，在这些孩子里，还有一张熟悉的脸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