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在撒谎,”聂隐娘已有了怒意:“按传奇的规矩,刺客绝不可以有局外的亲人,要么一起加入传奇,要么就得把他们杀掉,”
红娘抬头望了望天空,脸上流露满不在乎的表情:“沒错,三岁那年,我们的父母都死了,她加入了传奇,为了不让主人知道我的存在,她把我藏了起來,锁在一间地下的小屋里,锁了整整十三年,小屋里沒有阳光,沒有伙伴,沒有玩具,什么都沒有,”
她深深叹息了一声:“或者正因为我从小就知道了寂寞的滋味,才适合做一个刺客吧……她每七天才会來给我送一次食物和水,如果有一天她死了,我就会被活活饿死……还好十三岁那年,我抓住机会偷偷跑了出來,她找不到我,一怒之下把那间地下室烧掉了,我躲在不远处的草丛里看着满天的火焰,不停地笑,十三年來,我第一次知道笑是什么,于是笑了整整一夜,我终于自由了,”她一面说着,一面低头玩着自己的指甲,她的话语中充斥着孩子特有的满不在乎、故作旷达,但聂隐娘却看到,她的眼角已经有了泪光,
算來她如今也不过十九岁,还是个孩子,
聂隐娘不由有些动容,
红娘又笑了笑,玲珑的鼻子宛如被风吹得皱了起來,轻声道:“后來,她死了,我无处可去,于是去见了主人,主人也很奇怪,我为什么要去求一个一直要杀死自己的人收留,但或许是嘉许我的勇气吧,他最后还是留下了我,于是,我就成了现在的红娘,”
聂隐娘迟疑了片刻,问道:“他杀了你姐姐,你还为他卖命,”
红娘低下头,麻木地笑了一声,道:“我从來沒把她当作姐姐,她是正妻的孩子,而我是丫头生的,从小,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是她的,我只能看看,她生气的时候,我还要做她的出气筒,被她打骂,她养了我十三年,我非但不感激她,还恨她,”她默然了一会,又抬头笑道:“何况就算是亲姐姐也无所谓,我就是要站在阳光下,用最好的剑,穿最好的衣,成为最高的高手,再也沒有人能欺负我,”
聂隐娘不由摇了摇头,每个传奇都有着不堪回首的过去,也许,并不必苛责她的冷漠,
柳毅似乎对她的身世毫无兴趣,只指着那个江湖客和疯丫头道:“这两个人是哪里來的,”
红娘笑道:“他们啊,是我从镇上找來的,陪我演这出戏,”
她指着那个疯丫头道:“她偷吃我的糖果,却不能吐出來还我,所以只有做我的戏子了,”又指着江湖客道:“这位大侠好打抱不平,觉得我剖开她的肚子,取回糖果的做法太残忍,想要替她出头,所以也來跑龙套,”说罢仿佛觉得十分得意,忍不住又笑了起來,
柳毅冷冷看着他们,目光从他们身上一一扫过,最后又落到红娘身上:“自从五年前上一任红娘行刺后,我就沒面见过主人,我只想知道,这一年來,主人是如何训练你的,”
“这一年……”红娘喃喃念着这几个字,满脸笑容顿时凝固,仿佛瞬间换了一个人似的,突然躬下身去,紧紧抱住头,脸上闪过一片痛苦的表情:“我想不起來了,真的想不起來了,就好似噩梦一样,我每次去想,头就会好痛,好痛……”
柳毅冷冷看着她,似乎在分辨她话中的真假:“最后刺杀呢,如果你受过最后刺杀的训练,就决不会想不起來,”
听到最后刺杀这四个字,聂隐娘脸色不由微微一变,
柳毅说得不错,只要受过刺杀训练,那一幕就会宛如魔魇一般留在脑海中,一生一世都无法忘记,
她的最后刺杀,是在一个雨夜的森林里,傍晚,老师发给那群同门学艺了三年的孩子们一人一把柴刀,然后要他们穿过森林,來到森林尽头,只有第一个走出森林的人才有活下去的资格,其他的,都将被杀死,
森林里有野狼,有机关,有陷阱,还有同伴冰冷而疯狂的刀锋,
最后是她,踩着同伴的尸体,走出了树林,那天的月色是那么冷,身上的血却是那么热……
聂隐娘深吸一口气,强行止住自己的思绪,然而在不知不觉中,她手中的长剑已经偏开了,
红娘却趁她不备,悄悄从泥土中坐了起來,突然纵身一跃,向竹林后的小河跳去,
猛地,站在一旁的江湖客身子一偏,手一扯,他披着的斗篷竟被他扯了下來,跟着迎风鼓动,兜头盖脑地将红娘笼住,他双手极为灵活地圈动着,那斗篷极大,红娘身材又小,竟被他将斗篷的四个角一齐握住,形成一个巨大的包袱,将她包得严严实实的,红娘发出一阵闷哑的惊呼,江湖客身子冲天而起,竟然无比灵捷,一跃就是两丈,眨眼沒入了农田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