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正彬的目光逐渐黯淡下来,过了好久,才叹出一口气。“城主,你觉得正彬还有选择的余地吗?”
未来如同一个幽暗冰冷的地狱深潭般,似要将他吸附进去。他在无尽的黑暗中苦苦挣扎,眉头皱得紧紧,就像是打了一个死结。太子,到底,我该何去何从啊。
连云浅浅的笑意之中夹着一丝漠然的薄凉,轻道:“在这个世上,很多时候,选择是一件极为奢侈的东西,没有也未必不好。”这一霎,她忽然就想起了杨烈,生活真的让人觉得很累很累,选择与不选择,或者,结果都是一样的伤痕累累。
徐正彬明显觉出她话中透心的凉,想起风传的那些关于她的事情,心中不由涌起了几分喟叹。“往者已矣,何须执着?”
话一出口,连他自己都被吓了一跳。他是在……劝慰她!她是一步步逼他走至无路可走的人啊!闭了眼,调整一下呼吸,敛正心神。这个女子,越是跟她靠近,便越是让人无法控制自己。面对她,他的倨傲、他的执着、他的信念,甚至他的自制力,总在一寸一寸地被削减,薄弱得不堪一击,直至,一无所有。
连云笑笑,转了话题:“张蓝多疑,将军此去,不妨反其道而行,以疑动之。将军只消将连云昨日入你营中与今日刻意送行之事渲染到十分,定能打消他的疑虑,一偿将军忠心事主报国之志。至于军心,张蓝自会区处,将军亦无需多虑。”
徐正彬一怔,果然是绝好之法,真不知她是如何想出来的。可,她怎会不知他与太子联成一线便是她最大的威胁啊。
连云自是了然他心中所想,对上他惊疑不定的眸子,软语轻道:“连云已然承诺将军,不是吗?至于以后,对阵沙场各凭本事便是。”
徐正彬慨然敬服不已。这份气度,这份胸襟,当真是世间少有啊。他的心底蓦地一动,朗道:“城主,正彬谢了,告辞!”
马嘶嘹亮,尘头大起,几万军马渐行渐远。他们离去的方向,太阳刚刚离开地平线,红彤彤的,仿佛一块光焰夺目的玛瑙盘,缓缓地向上移动。红日周围,霞光尽染无余。那轻舒漫卷的云朵,好似披上了一层红纱,耀得人睁不开眼来。
苏雪晴悻道:“姑娘,你还真就让他这么走了?”
连云笑着轻推她一下,道:“是啊,晴儿没看见他铁了心地要走吗?我还能有什么办法。”
苏雪晴撇撇嘴,哼了一声:“信你才怪!你看赵辰那张苦瓜脸都笑得那么邪乎,肯定有古怪。”
赵辰瞪大眼睛,伸手在自己脸上一抚,苦笑连连,敢情这就是传说中的苦瓜脸啊。暗叹一声,轻道:“连姑娘,可否留太子一命?”
连云没有转身,目光落在遥远的天际,清冷的声音抖落一地:“那就要看决战的地点是在秋渠邑还是在渥河沿岸了。”
六月二十九日。祁国关东。
一直以来小胜不断的慕之轩突然惨败,丢盔弃甲,溃不成军,死伤之众多达万余,淋漓的血雨直将整个关东的半边天都映红了。
夏日灼热的气浪层层叠叠地从四面压过来,沉闷燥热,几欲迫得人窒息。驻扎在苍茫旷原上的祁国十几万大军各自寂静在自己的领地上,蕴藏起一地的肃杀。
祁军主帐里,滕俊坐于主位上,看着义愤填膺的各营将军,皱眉道:“晓谕全军,有违令出营者立斩不赦!”
“右相大人,你什么意思?”众人齐齐问道。
滕俊一身的儒雅,靠在椅背上,慢条斯理地喝着手中的热水,摇头道:“慕之轩这败得实在蹊跷,只怕有诈,放任不理,让他们去吧。”
众人不由相互交换了一下质疑的眼神,却是知道滕俊虽然看起来儒雅,发起狠来却也不遑多让,单看他那些近卫,个个都是精中之精的高手,就可见一斑,是以,各各窃窃私语着直犯嘀咕,却是左推右诿地谁也不愿站出来。
“有什么蹊跷的!赫连父子能叛反咱们祁国,自是摆明了想要自立新朝,岂会轻易向他人臣服?这两天,赫连劲峰称病,显然与慕之轩不甚合契,那赫连霸天又是有勇无谋,就算慕之轩再怎么精明,指挥的可并不是他昙国的军队,再者,他昙国半个人都不出,反而生生地撺掇咱们祁军窝里斗,他倒坐收渔人之利,傻子才会看不出来。战场之上,谁人还肯竭诚用命?不败才有蹊跷!”
作为祁国战功赫赫的老将之一左垣,当然不会像其他人那般唯唯诺诺,他人虽未动,不满的声音却是泼泼而出。
滕俊微微皱了皱眉,把玩着手中的茶杯,缓缓的道:“是吗?那左将军如何解释他前此那么多次小胜?”
“右相也说了那些都是小胜。若是慕之轩真的没有后顾之忧,又何需小胜即归,不大开杀戒?两军对阵,右相不是以为素有冷血昙王之称的他突然良心大发改吃斋念佛了吧?还是,右相因为败了那么几次,就被他吓破了胆了?”
四下里突然陷入了一片无声之中,方才还窃窃私语的众人纷纷瞪大了茫然而不知所措的眼睛,他竟然这般疯狂地在众目睽睽之下冰冷地嘲讽右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