娉婷一个手势，洛禹军重又围合，将商阳军困在中间，却是并无发动攻击。
双方就那么僵持着。静极。
薛凤贤看着周遭那些寒光凛凛的刀剑之光，握剑的手指紧攥，似要攥出掌心汗水般，似要攥碎剑柄般，连额头青筋都在突突跳动，眼眸里浮上如网的血丝，横一道竖一道，如妖邪的蛛网一般，网住的却是他自己那颗被张蓝伤得淋漓的心。
太子他竟然就那么走了？！连一句交待的话也没对他留下，一个字也没有！
森冷的眸底爆满了虚弱的愤怒和绝望，他想恨，却不知道要恨谁。恨太子吗？国破家亡，没落储君或者他也没有选择的余地，千方百计图谋复国似乎也是有情可原。恨连云与慕之轩吗？天下纷争，四方扰攘，他们那般绝艳天纵的才智不矢志逐鹿或者才是滑天下之大稽。恨徐正彬吗？战争交锋，加之多年积怨，换了谁也不会平白无故地拱手把性命送到对方手中。算来，也只有恨自己罢了。谁让自己偏偏就做了太子的棋子，谁让自己偏偏就逞一时之快……
对面，雪衣女子眸底笑意浅浅，云淡风轻地睥睨万物，只是，在那傲然让人不敢逼视的睥睨之中居然有那么一分叹惋，因他而生的叹惋。她身后，冷月唇角是对她坚定不移的狂热崇拜，剑惊风觑着张蓝离去的方向撇嘴无奈冷笑，徐正彬则将目光定定地盯着他，眼底那感同身受的痛切在他眸中撞出咯咯的脆响，响在这一霎双方万余兵丁刀剑出鞘的窒息寂静里，分外瘆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薛凤贤终于缓缓松开紧攥的手指，眼底渐渐生出马革裹尸的拼命杀机。不言不语，递过去的眼神却是明明在说：纵然太子有千般不是，纵然连云、慕之轩有再多的好，他，薛凤贤，只愿为涵国倾尽最后一滴血。城主，如若你们有半分的同情，就让我求仁得仁吧。
他厉声道，“给我——”
最后一个上字还没出口，忽听远处砰然一声大震，四面蓦地嗡嗡作响，似乎就连脚下的大地都跟着抖了几抖，冲天的烟尘狂飙而起，霎时吞没了血红的晚霞。
“那是……绝杀！”薛凤贤不由自主地惊呼。
慕之轩在祁国边境动用绝杀威震关东，可毕竟才过去没几天，而这几天涵国又乱如沸水，且中间隔了整整一个昙国，加上张蓝有意封锁消息，他们对此事还一无所知。
此刻，闻言，两方军卒瞬间都僵住了，诛生魂、灭鬼魄的绝杀！刹那间眼底生寒，仿佛倏然便看见了那些惊悚的、凛冽的、热血飞溅的、肌骨的山垒、血水的海洋、野兽般的挣扎，一双无形的手扼住了人的呼吸。
“绝杀……是王爷所有？”徐正彬瞪着眼睛道，虽是在问，那语气却是肯定之极。
娉婷嫣然一笑，轻道：“确切地说，是他所制。”
徐正彬、薛凤贤、剑惊风，还有在场的两方军卒直接被震到了天边。是他……所制！
绝杀，这两个令人闻之丧胆的两个字。这世间有多少人多少次在脑海中勾勒绝杀炮制者的轮廓，那人该是集魄力、傲气、精敏、睿思于一身，目光既准且狠啊。居然……是他！
物尽其极，谋算天下。
可，这么霸道的武器，他怎么能够……轻易使用？
冷月朗道：“王爷常说，可怜万里关山道，年年战骨多秋草。战争真的很残酷，带来的伤痛与悲苦已经太多，而无论是哪国的士兵，都有家人在等着他们回去。所以，王爷说，除非万不得已，只会将绝杀用来攻城，而不是血腥屠杀。”
他他他，他这么说！有这么霸道得无懈可击的武器，他他他，他宁愿在大多数情况下弃之不用……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张大嘴巴，却是半句话也说不出来，震惊与感叹汹涌着裹挟了他们的心汇入滚滚洪流，就如倒悬之水一般顷刻泻下慕之轩。
霸者可畏，仁者无敌啊。这样的王，叫他们怎生拒绝？
“将军，”薛凤贤身后蓦地响起一声暗哑而坚定的声音，一个偏将上前，恭谨地一低头，“对不起，末将不能再追随将军了，末将愿降。当然，将军可以杀了我。”
薛凤贤看着他眸底坚不可摧的信念，心中千回百转，真是什么滋味都有。这可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兵，从未背逆过他的意思，刀枪剑戟的生死拼杀从未有过丝毫怯意啊，而今，他跟他说，他要降。
没有回头，薛凤贤却感觉到身后无数双目光闪烁，悄无声息，意思却明显之极：他们，也要降。不是因为慕之轩有多强势，而是因为太子对他们弃若敝屣，敌人却给予他们最大程度的理解与宽容。涵国四起的那些对慕之轩、连云的赞叹之声，来而有因啊！
黯然垂眸，薛凤贤握紧了拳头，也不知道现在是何种心情，手下将士公然当众跟他说要降，他是将军，理应以军法军纪为重，干干脆脆毫不犹豫地将他就地处决。可，他却只觉得心中一堵，竟说不出的难受，也不知是因为要降的将士，还是，因为有那么一霎，他的心中也漫过了同样的念头。
无力地闭了闭眼，薛凤贤从牙缝里哼出几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