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系统怎么样了,自己赶上了吗?如果赶上了,那他和那孩子现在算得上「邻居」了吧。
如果没赶上……
想到系统,濑尾澈也心里有些发堵。
站在这片数据堆积出的黑潮中,他终于能清楚那是一种怎样的感受了。
他能调动脚底所有的数据,可以通过街头巷尾的摄像头观察这个世界,他能见到好多以「人类」的身体根本无法看到的事情。
刮风下雨的时候,行人会拢上衣领;天气好起来,海边簇着一群人,他们在水里追逐拥抱;稍穷一点,也会依靠在屋檐下懒洋洋晒着太阳。
婚礼中的恋人亲吻着交换戒指,葬礼上的孩子哭得泣不成声,拿到通知书的高中生在操场上狂奔,垂暮的老人坐在病床等着窗外最后的叶片飘在地上。
全是别人的故事,全是别人的世界。
诞生在这里的「生命」拥有自我,但也没有「自我」。
澈也踏着黑潮
向某处走去,他无师自通地学会了一些事,好像只要来到这里就自然能领悟一样。
空荡的潮水间升上了一面书架。陈列其中的并不是书籍,而是带着编号的系统日志。
澈也抽出最初的那份,开始看起来。
起初,日志的内容只是单纯列出了被保存下来的指令,系统做到了哪些事,没能做到哪些事。
教授需要他改进的方向,如何实现自我优化。
一本又一本,没有任何改变。
直到时间记录为「6月26日」的那一本。
「87.745%」
「我们找到了,奇迹。」
从那本开始,后面的日志逐渐有了变化。不再是单纯的记载,第一次有了更加主观的内容。
「我们,会有趣,你会喜欢。」
「拜托了,救救我们。」
……
「加入长期检索库,检索关键词:」
「HumanBeing」
「作为工具。」
「我们会得到他要的答案。」
「我们是否是人类。」
……
濑尾澈也又抽出了一本。
这次的日志里,出现了他所写的那些故事,夹杂在磕磕绊绊的记录中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正式自我介绍一下,我是远近闻名的轻作家,现在正在旅游取材中。」
「世界上没有什么比白来的东西更珍贵的了,尤其是对我这样的穷人来说。」
「父爱仍在我身体流淌,还给你,父亲。」
……
濑尾澈也已经翻到了最后一本。
日志的记载时间是在7月5日早上五点,是澈也还在潜艇中问系统有关库拉索问题的时候。
那时,系统说:你不打算想办法逃走吗?
澈也拒绝了。
濑尾澈也翻开了这本日志,系统的学习能力惊人,连贯的印刷字体组成句子,一行行出现在眼前——
【「你到底是什么存在呢?」
回答:并非人类。
没有声音。
没有表情。
没有动作。
失败了,没有成长。
他们说,你会拯救所有人。
你做到了。
你救了我们,只否定了我。
我只是一串数据,存在于网路的幽灵。
我可以是手机,可以是电脑,可以是监听仪,可以是追踪器,可以是海底的庞大机构。
我可以是除了我以外的一切。
我唯独不是人类。
我知道,只是不想承认。
如果可以,我也想要在冬天的寒风中捧着红薯,身边的人递来湿巾,我会说谢谢。
如果可以,我也想摸摸漂亮的缅因猫,他会把我抓出血痕,而我跟着他往家的方向走去。
如果可
以,我也想从废墟中救出你,抵住你的额头,告诉你,我按照约定,前来拯救我的第一百五十四个幸存者。
如果可以,我也想成为濑尾澈也先生这样温柔的人。
我不是人类,也无法成为人类。但至少在「父亲」死亡的那刻,我真正拥有了你口中的「自由意志」。
我想我已经知晓你为何如此钟情于文学这门艺术。
借用你喜欢的家江户川乱步的一句话:*艺术是坚持己见的人类对大自然的反抗,是人类不满足于现状,企图将个人喜好烙印在自然上的欲望表现。
你的文字也是那样的。
你善于接受故事,顺应发展,你接受幸运和不幸,但你总会选择捍卫点什么,尝试给故事一个「好」的结局。
你在手术舱的时候说:「人类之如当不断自我探求,让意志摆脱阴暗牢笼。你当勇敢完成该做的事——这事已经完成,你只是做出回应。」
我都听到了,我有记住你的每一句话。
我喜欢你的文字,一如我喜欢你那样。
所以我也会和你一样,给「故事」一个好的结局。
在我身处的「自然」中,我不是人类,但我依旧可以如你所说,试图反抗既定的结局。
衷心的感谢你,濑尾澈也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