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钻出冰窟窿,冲上界石南面不怎么高的石阶,这一下子可把刚才郁积在心里的不快冲洗光了,外面的天外面的地真够辽阔的,下面的地龙再长,世事经历得再多,也没法同外面的世界相比,让那个瘸子(现在是两个瘸子)在地底下自我陶醉吧,陶醉得晕头转向,也就对得起冰窟窿了。能钻在地底下做事,这本来已是很不容易,医生还要力争在下面做好多事,让我们对他感到满意,他还想在此基础上,把百年前的古人拉入到我们当中来,让古人也来观赏冰雕作品,像在地面上一样,他认为要做地下的事,刚开始有一部份人会找不到理由,畏手畏脚,可干久了,就会养成习惯,以后人们会一连串一连串往地底下钻,进去开凿挖掘,等长龙的骨架被做成后,回到地面,找来水,往地洞里灌水,灌几年的水,结几年的冰,有时是边灌水边结冰,边结冰边分批派人进去开凿冰壁,医生拄了根小棍子跟在冰匠后面,为了替工人们照明,医生把灯绑在自己头顶上,灯光靠着地道两壁照着,前面工人要挪动了,医生便侧歪过脑袋,让灯光从壁上跳开,集中照着地道正前方,后面的工人需要照光,医生会扭转脑袋,让灯光照亮后面一段路面,医生的头发被灯光照得发出紫色光彩,头顶上的热度呢,我想一定很高,热度化成像头发丝那样细小的纤维,沿着头发,丝丝热度扩散到医生头顶皮肤上,扩散到医生脑壳里,医生现在头顶的温度一定很高很高,他催促工人们快快干活,干活所需的光源紧紧跟在工人们身后,
在灯光照耀下,医生的瘸腿同拐杖一起,双双成了地上弯细的影子,他的背疾并没在多大程度上影响他作为地下工地建筑的指挥,来及时组织成群结队的工匠进行施工。我听了府里人的吩咐,也取了个灯儿进地道,循着地道中的路标,进入界石下面一圈的施工现场。在一间低矮竹木棚里,有人替我检查了灯具,把灯的火焰调到合理亮度,用一只内有凹壳的头罩紧紧扣住我半个脑袋,那人见我戴头罩的位置有点偏,便要我在椅子上坐下,由他重新替我在下巴下面系好头罩的扣带,完了,用手指摁摁扭扭,觉得结实牢固了,才把亮着火焰的灯具稳稳搬到头罩顶上的凹槽内,接下来的事就跟医生刚才做过的差不多,现在地道中有了两只照明灯,我同医生一前一后,把一个凿冰开洞的场地照得雪亮,如同洞外的白天。工人们挥动各种铁器,在冰壁上的小区域内,按照自己的想法,随意打造冰雕作品,而在大范围内,在整个施工现场这一大块区域内,怎样彼此配合、怎样统一构图,都要由医生这个拄着拐杖的瘸子来做具体安排。我担心若照医生看待外界事物的标准,真要把地下冰窟窿内所有冰雕都给搞砸了。况且他瘸着腿,头老是歪着,两眼测量的目光想来也不会很正,让工匠们在整个安排上都听他的,服从他那副歪眼所做出的判断,不光是我,大概在场的工匠跟我一样,都会很不信服的。不过,因为有我参与了进来,这儿的照明是没有什么问题了,我为医生着想,出了个两人不断移动灯光,改变打光角度的主意,我们隔三岔五完全错开,一会儿医生一晃一晃跑到西面,我跑到东面或跑到偏向东面的一个点上,一会儿医生又晃着头顶灯光跑到其它地方,我立即同他错开,摇晃到他的对立面去。工匠们发现医生和我竟会是这样来指挥自己的,(我最后说,这不是指挥,这仅仅是一种善意的表示,我这就是在跟大伙明说,你们既能照着医生的灯光来打造冰雕作品,又能不照着医生的灯光来打造),后来他们还发现,医生只能顾着同我交换打灯的位子,根本没有什么多余精力来关照大家。也就是说,到了这时,冰雕形象的确定、冰壁的开凿可以由工匠们自己来自由决定了。“这儿的灯儿应该有点晃动,”我隔着人群对医生说,“打出来的光束不能死板,要晃眼。凡是从上面打出的灯光,都要有些晃。”对面医生明白我说的,几次举手轻轻拍打头上的灯。
等到第二批工人进地道,我和医生头顶上的灯已失去了使用价值,两束微弱的灯光孤立无援,被淹没在更亮的一片光芒之中。因为新进来的工人,他们每人头上都绑有一只灯,(在这些灯后面都拖了根长长的电线),冰地道被十几只灯照着,显得无比辉煌,热闹非凡。矿工们很快在地道中找到了自己的作业面,他们二话没说,操起铁凿子就在冰壁上叮叮当当敲打起来。我早已把头顶上的灯熄灭,并且把滚烫的灯具取了下来,可对面医生他不干,他仍把灯高高顶在头上,还很有规律地东转转西转转,为矿工们照明,只是再也不对人发号施令了,只安静地为别人增添一份亮光。工程连续进行了半月之久,凡是围绕界石一圈的地道,里面大部份被灌水而成的冰壁都被工匠们挖了一遍,凿到后来,每人脚底下满满地堆了一堆白色冰屑,工匠们手上有感觉,挖凿时很有分寸,一般从不触及冰壁后面的泥土,他们每向冰壁凿几下,就低下头来用头顶的灯火照一下刚凿过的地方,以便决定下一轮挖凿的路线从哪儿开始。我看这前后两批挖凿工人,他们进地道的目的不光是像我宅里的祖先说的,是为了开凿一个能容纳数千人,分上下几个层面的大型冰窟窿,他们来这儿的目的,倒有点像医生说的那样,是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