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禪余光瞥见了唐咨的变化,又对著那吴使摇摇头:
“自古艰难唯一死,使君孑然一身而至,自可以慷慨请死,为孙权尽节死命。
“然唐使君与步子山、诸葛子瑜皆身系万眾性命,安能为一己清名而强求万千將士为孙权死节?
“汤放桀,武王伐紂。
“臣弒其君可乎?
“——坏仁德者,谓之贼。
“——败道义者,谓之残。
“——既贼且残,谓之独夫。
“闻诛一夫紂矣,未闻弒君也。
“孙权以匡扶汉室为號而兴於东南,然汉室將復起之时,竟背盟败约而夺荆州,復向曹魏称臣俯首而为汉贼,今更欲称帝自立。
“可谓无道无德,无仁无义,桀紂独夫,不过如此。
“其兴不义之师,举不义之战,袭无罪之地,乃灭亡之道也。
“故步子山、诸葛子瑜、唐安远西城之败,非战之罪。
“乃吴军將士知师出无名,遂无战心,败后弃不义归有义,弃不明归有明,顺乎天而应乎人。
“今日,吴军將士万余,与我汉军併力,克復上庸,师出有名,无有不尽力者。”
那名吴使早已被汉天子所言所语驳得不知该说什么,此时再扭头往城北战场望去,却见吴军旌旗飘飘,行阵儼然,一时恍惚。
这片土地歷史太长,故事太多,关於战爭、大义,不论正面反面,都能找到无数例子。
而只要人满足了生存、温饱、富贵这这些最基础的底层需求后,就会开始向上寻求形而上的信念与理想来支撑自己的行为。
就连大汉都有费诗这样的人极力劝阻先帝称帝。
孙权要血统没血统,要法理没法理,吴国內部对於他称王称帝,远比大汉內部更加分裂。
大汉养士四百年,刘协禪让不足十年,士人匡扶汉室的信念理想,还有大汉二字的影响力,不会那么快就全部褪去的。
刘禪很快从身前吴使的眼睛里看出了动摇之色,便道:
“朕有一言,托使君带给孙权。
“孙策当年在江东大行屠戮,致民怨沸腾。
“及策暴死,孙权继业,乃托匡汉討贼之名,使东南粗安。
“今欲称帝,诚可笑也。
“靡不有初,鲜克有终。
“君以此兴,必以此亡。”
吴使闻之一滯。
他以为汉天子与他说这些,是在劝他降汉。
现在…要放了他?
君以此兴,必以此亡?
一旁,郑他、姚静、李辅、张梁等上庸降將也若有所思。
不多时,殄吴將军將吴使送走。
从始至终,刘禪都不知这吴使姓甚名谁,但他隱隱觉得,这吴人將来定有用到的一日。
匡汉討贼这杆大旗確实好用。
大汉在用。
孙权也一直在用。
当时孙权受大魏吴王,就已经受不少非议讥讽。
现在孙权想要称帝,那么这杆大旗一定会反噬他。
孙权年老后变得性情乖戾,与年轻时大相逕庭,跟吴国先天畸形、立国不正脱不了干係。
称帝后,除了一个名头外,孙权什么实质性的东西都没能得到。
此外,他还向境內劝进的世族兑现了不少利益,做了不少让步,这就导致其內部更加分裂。
说实话,刘禪刚从唐咨嘴里听说孙权想要夺下西城后便称帝时,著实有些不能理解。
毕竟当年夷陵一战得胜后,东吴的“群臣百官”,就已经开始劝孙权趁大胜即尊称帝。
但孙权拒绝了。
他说汉室已衰败至此,我却眼睁睁看著无力挽救,又哪里还有什么心思去爭这帝位呢?
东吴群臣心领神会,以为孙权在玩三辞三让的把戏,而后便以天命祥瑞为由,再三劝进。
结果没想到孙权仍然拒绝。
他说,去年蜀国东进犯境,孤命陆逊整军备战,彼时若接受曹魏册封的九锡之礼,吴王之爵,看似借曹魏之力御蜀,实恐被其挟制。
倘断然拒绝曹魏封王,又恐激怒曹丕,导致魏蜀同时来攻,於吴更为不利,故才暂抑匡汉討贼的本心,接受曹魏吴王之爵。
看看,说得多好。
我之所以接受大魏吴王尊號,不是因为我想藉此称王,而是我不想吴国两面受敌。
结果现在,大汉夺回关中,还於西京,大吴至尊竟然坐不住了,执意要称帝了。
即使北面有曹休为其大敌,他也要来招惹一番大汉。
倘若不是邓芝与赵云、高翔约定以失期为號,大汉能不能取得先手夺回西城、上庸实乃未知。
看著吴使远去的方向,刘禪忽然看向赵云笑了笑:
“子龙將军,朕倒真想看看,待这吴使把消息带给孙权,孙权会不会仍执意称帝?”
赵云也笑了起来:
“陛下,即使步子山、诸葛子瑜及程黄二子俱在汉为质,孙权仍不遣使与汉联和討魏,反遣使往房陵、上庸向魏通报消息,为魏张目。
“臣以为,孙权称帝之心已坚。
“彼所谋者,或侥倖一胜挫魏,便即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