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的身体很轻,像片枯叶,粗布短衫上的血已经干了,硬邦邦的,裹着他的骨头。
莫潇把脸贴在老头的额头上,冰凉的触感让他鼻子一酸,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爷爷,”
“都结束了,没人再能欺负你了,没人再能欺负清源县的百姓了。”
柳昤双走到他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没说话——她知道,此刻任何安慰的话,都显得苍白无力。
百姓们围了上来,有人捧着干净的布,想给老头擦干净身体;
张掌柜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额头磕得流血,嘴里喊着:
“徐大爷,我对不起你,我不是人,我不该听魔修的话,我不该打你……”
莫潇没拦着他们。
他抱着老头的尸体,走到面馆前,把他放在灶台边的椅子上——那是老头平时坐的椅子,椅面上还有他揉面时沾的面粉。
莫潇拿起那块被踩碎的糖,一点点捡起来,放在老头的手里,又拿起那半截断剑,放在他的另一只手里。
“爷爷,”
“剑还在,糖也还在,我们回家了。”
他生起炉子,往锅里加了水,又从怀里掏出那个油纸包,把面粉全倒了进去。
水开了,面粉在锅里搅成一团糊糊,冒着热气,竹子的清香味飘了出来,像极了小时候,爷爷煮面时的味道。
莫潇舀起一勺糊糊,放在老头的嘴边,轻声说:
“爷爷,面好了,你尝尝,还是你当年的味道。”
风还在刮,可灶火却重新热了起来。
残阳下,秋鸿剑插在青石板上,剑身上的鲜血渐渐凝固,像极了老头当年煮面时,锅沿上凝结的面浆。
面摊旁,那口黑铁锅里的糊糊还在冒着热气,仿佛在等着那个再也不会回来的少年,喊一声
“爷爷,我饿了”。
雨是突然落下的。
起初只是几点冰凉的雨丝,落在莫潇抱着徐谓侠尸体的手背上,他没在意——自西街口的灶火灭了之后,
他的四肢就像泡在冰水里,早没了知觉。源县没多远,雨势骤然变大,
豆大的雨点砸在青石板上,溅起半指高的水花,打湿了徐谓侠花白的头发,也打透了莫潇的外衫。
柳昤双撑着油纸伞追上来,想把伞罩在两人头顶,却被莫潇轻轻推开。
他的动作很轻,带着种近乎麻木的固执,像是怕伞骨碰疼了怀里的人。
柳昤双看着他苍白得近乎透明的侧脸,喉结动了动,终究没再坚持,只是默默跟在他身后,任由雨水打湿自己的发梢。
通往竹林小院的路,莫潇走了二十年。
小时候徐谓侠牵着他的手,走一步教他认一种草:
“这是止血的旱莲草,摔破了皮嚼碎了敷上就不疼”
“那是能做面哨的竹荪,晒干了炖鸡汤最鲜”
后来他长大了,每次从江湖回来,远远就能看见徐谓侠坐在院门口的老竹椅上,手里攥着块糖,见他来就笑着挥手:
“潇儿回来啦,面刚下锅”。
可今天这条路,却长得像没有尽头。
雨水模糊了莫潇的视线,他只能死死盯着怀里的人——徐谓侠的眼睛已经闭不上了,
莫潇用干净的布巾擦了又擦,却还是留着道细缝,像是还在望着什么。保持着攥糖的姿势,
指缝里沾着的糖渣被雨水泡化,黏在莫潇的衣襟上,甜得发苦。
“快到了,爷爷。”
莫潇的声音很轻,被雨声盖得几乎听不见,
“再走一会儿,咱们就到家了。”
竹林的影子终于出现在雨幕里。老竹长得愈发粗壮,
翠绿的竹叶被雨水洗得发亮,却没了往日的生机——莫潇记得,每年这个时候,
徐谓侠都会砍几竿新竹,削成竹篾编竹篮,竹屑落在地上,混着泥土的清香,能飘满整个小院。
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竹门时,莫潇的脚步顿了顿。
院角的老井还在,井沿上的青苔被雨水泡得发滑,旁边放着的木桶还是他小时候用的,
桶底有道裂缝,徐谓侠用竹篾箍了三道,
“凑合用,等潇儿赚了大钱再换”
墙边的菜畦荒了,只剩下几株枯黄的青菜,
去年这个时候,这里还种着徐谓侠特意为他种的萝卜,说“冬天炖萝卜汤暖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