剿匪,还是暗中挑明的边境之行一一
最终都指向同一个目标。
兵权。
宋洛调度的三千影卫,剿匪许她的三千额外兵制,和江岚在镇北王处的人马,她必须全部握在手中。
唯有握兵,方能在涪州真正落根,不至于再沦为鱼肉,任人宰割。可她该如何以一己之身,当下这千钧之担?当天色亮尽之时,顾清澄终于想起了一件事。那只无形的,执棋人的手。
引她去过书院、第一楼、皇宫、秦家村的手。她想起那日和黄涛在医馆处老大夫的见闻:石浸归,茂县。执棋人是要她去茂县?
她匆匆跑回地图前,指尖描摹着茂县的位置。此处不远,在往边境去的路与阳城之间,若是星夜兼程,两日便能来回。她闭上眼睛,将眼前局势细细梳理,江岚旧部这条线已然断尽,所有她先前的准备尽数归零。若想以最小代价撬动新的破局点,此时出手,是唯一可能。倘若能在启程边境前,冒险揭开涪州之行的最后一个谜团……或许,能赌上绝境中的一线生机。
坊间传言愈演愈烈,都说青城侯近来行事愈发乖戾无常。最令人不齿的,莫过于她竞将当初随她入涪州时最为忠心的小马奴逐出了府门。涪州地处边陲,外即乱地,她却连在临川城内谋个差事都不允,反倒派人将那可怜人一并逐出城外。
谁不知,临川之外,饿羿遍野、匪患丛生。如此斩情绝义,还妄谈什么庇护百姓的大义?
于是也有嘴快的说了:恶人自有天收。
那小马奴前脚离开,青城侯后脚便病了,府中急召了大夫,熬了些药汤,只说是染了风疹,整月不能见人。
如此一来,那所谓的“剿匪"之举,便更显得是子虚乌有的笑谈了。而此刻,顾清澄正只身站在茂县的城墙之下,指尖拈着那块石浸归,眉宇间凝着化不开的霜雪。
果然如流言所说,临川之外,已不复人间。边境战火延绵数月,战线推至茂县一带。最先崩塌的不是军防,而是百姓的生计。
她这一路行来,但见村庄荒废,农田焦枯。兵匪杂沓,流寇横行,兵役重徭之下,无人耕种,连牛马都被征走喂军,数万男丁应征北调,城中青壮几乎被抽空。
更因北境粮道中断,米盐之价翻了数倍,而即便是如此,临川的州府依旧畏首畏尾,竞不敢剿匪打通青峰山的粮道。粮荒仅是开端。若战局生变,溃败的兵灾将裹挟着逃难百姓南下,随之而来的疫病,才是真正的灭顶之灾。
而这些,不过是北霖境内的前哨之痛。
再往西去七十里,便是阳城。
她目光望向那一线边境,心口钝痛。
那座没有城墙、没有守军的孤城,自焚城之乱后,仅靠几百义民和她的平阳军苦苦支撑。若她所料不差,镇北王早将阳城设为后线兵站,伤病将士、用度转运,皆系于此地一线。
她们如何了--是已在铁蹄下陷落,还是仍在死撑?曾经富饶的川西之地,如今竞已如此满目疮痍。顾清澄缓缓松开手指,那块石浸归已被她攥得生出微痕。她终于抬步,往县城最深处走去。
“老丈,请问茂县县衙在何处?”
她拦住一位蹒跚赶路的老人。
“县衙?“那老人神情一震,“姑娘是外乡人吧?去那地方作甚?”“县衙如今早已闭门谢客了!”
顾清澄皱起眉头:“县衙也能闭门谢客?”“唉!"老人佝偻道,“陈县令昏聩无能,唯一能干的苏县尉一家又都死绝了,至今无人接任。师爷、衙役跑得精光!州府更是装聋作哑,迟迟不派新人下来!”
顾清澄凝视着老人豁了的大牙:“何谓苏县尉?不是舒县尉?舍予的舒?老人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什么舍予的舒,分明是屠苏的苏!”老人说着,警惕地环顾四周,压低声音道:“姑娘若无事,还是快些离开这是非之地吧。这茂县啊……早叫兵匪霸了去。”顾清澄盯着他:“兵匪?你是说山贼?还是外敌?”“不是山贼,也不是敌军。"老人嗓音愈发低,“正儿八经穿官军盔甲的那些人。杀人放火,横行霸道,哪一样不像土匪?“苏县尉一家七口,就是死于茂县的兵匪!连最小的姑娘都未能幸免!'“……那苏家姑娘年方几何?”
“若是活着,也该今年及笄了。“老丈叹息着,“多伶俐的丫头,可惜……”他话未说完,远巷突起一阵喧哗,有粗犷呵斥混着刀鞘碰撞之声传来。老者神色骤变,话也不及告完,拄着拐杖便一瘸一拐地逃远了,转眼便没了踪影。
顾清澄也转身隐入黑暗,手指再度收紧,掌心沁出一层凉汗。一一若那老者所言属实,这茂县从未有过什么“舒县尉”,只有苏县尉。自始至终,所谓“舒羽",或许根本不存在。苏县尉一家死于兵匪,那兵匪又究竞是哪一路人马,背后又站着哪尊神仙?她垂眸望向掌心;中那块石浸归。
它平平无奇,稀碎,普通,宛如一块劣石。顾清澄却在这石浸归的背后,听见了只手落子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