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步履沉稳,身形魁梧,皮肤被火光映得发黑,眼神却锋利直白,像是适应了在黑暗中识人辨势。
两人隔着半截矿壁,相对而立,许大哥居高临下地站着,在顾清澄的身上投下一片阴影。
“你是舒羽?"许大哥看着她,率先开了口。听见这个名字,顾清澄一时间震惊得久久说不出话来。她没想到,翻遍了茂县苦苦追寻的名字,竟在这不见天日的矿洞深处,以这样一种方式得到了回应。
她有了片刻的失神。
“说话。"许大哥重复了一遍,戒备之意溢于言表。顾清澄抬起眼,回望着他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选择了最直接、也最危险的答案:
“我不是。”
话音刚落,许大哥眼猛地抬手,手中铁镐的阴影在她面前一晃而过!顾清澄下意识绷紧脊背,准备格挡,却见他手腕一沉,将铁镐反手掷入身后的矿道中。
“噌”地一声,他跳入了矿缝之中:“倒是个实诚人。”“谁让你来的?”
这一句问得直截了当,毫不掩饰怀疑。
顾清澄神色未变,眼神却微微一沉。
她知今日之局非她主场,半分虚言都可能会暴露,于是心中一横,索性将“石浸归”一事和盘托出。
“我并非本意闯入。"她缓缓道,“只因此物引我一路追查至此。”说着,她将那药渣取出,放在指间。
正是那石浸归。
许大哥眉间疑云密布,直到亲眼所见,身形才陡然一僵。他紧盯着她,声音低沉:“我问你,这方药,从哪儿来的?”顾清澄想起秦家村那老大夫所言,下意识道:“舒羽的……当归补血汤。”此言一出,许大哥脸色骤变,脱口追问:“你怎会知道这方子?“你与她什么关系?她现在又在何处?”
这突如其来的反应让顾清澄一怔。
就在这短短的沉默之间,她敏锐地洞察到,“舒羽”这个名字,对眼前之人而言,绝非寻常。
于是,主动权就这样无声地回到了她手中。许大哥虽谨慎,却实在不善应对试探,在一问一答间,顾清澄已拼凑出大致的轮廓一一
曾有一个名叫“舒羽"的少女,只身闯入此山,在与矿工们短暂相见后,奇迹般地逃出生天。
她临行前许下诺言,以“当归"为信,言明他日必会归来,再携此间血泪罪证,直抵公堂,为众人讨一个公道。
谁知这一去,便如泥牛入海,杳无音信。
直到今日,顾清澄误入矿山,被守候多时的春生错认为他们苦等半年的舒羽。
而她手中这块这块被铜矿浸染的本地当归,也正是当初他们约定的,最有力的信物。
半年未归,查无音信。一块微不足道的药渣,于此间不见天日的众人而言,竞也如一道来自地面世界的救赎。
借此为凭,顾清澄暂时赢得了许大哥的信任。三言两语中,两人交换着信息,只是愈问,心头的另一个猜测更是呼之欲出。
她终于忍不住去确认:
“那云帆兄是谁?”
许大哥怔了一下,道:“原是舒羽定下亲的小郎……是个极好的后生。”“那他人呢?”
许大哥看了看她,没说话。
“他……可是姓霍?”
“对,对,霍云帆。”
顾清澄垂下眼,终是直接点破:“他,是不是……不在了?”许大哥愣了愣,重重叹了口气:“是。”
“当初舒羽那丫头,一个人来山上寻他……那小子就像今日春生救你一般,把她藏在这矿洞里,趁夜送出去的。”
“可那傻小子折返时,偏碰上了兵匪!”
他一拳砸在岩壁上,“就……
顾清澄抬手,无声地阻止了他后面的话。
不必再说了。
一切都已明了。
她想起翻阅苏县尉案卷时,那页泛黄的家书上分明写着:“幼女苏语,已与霍氏小郎云帆定亲。”
霍云帆……苏语……
她的心尖难以控制地抽搐了一刹。
这一瞬间,所有曾被刻意掩埋的线索,在此刻无声拼合。许大哥仍在一旁为霍小郎痛惜唏嘘,顾清澄看着他,喉头一时哽住,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一一
若他口中的“舒羽"早已与霍云帆定亲,那与他结亲的少女…还能是谁?
答案清晰而残酷。
眼前这些矿工苦苦等待的“舒羽"姑娘,竟是便是茂县那场人尽皆知的灭门惨案中,死于兵匪手下的县尉之女。
苏语,舒羽。
那少女或许曾为寻亲误闯过此间,也或许,她真的打算兑现一纸“当归"的诺言。
却不知行踪早已泄漏,等待她的,并非正义,却是血光之灾。真相……竟是如此吗?
苏语就这样惨烈地消失于人世,而“舒羽"二字,却化作这暗无天日的地底之人,最后一点微弱的念想。
地底的人还在等,有女当归。
他们不知道,她永远不会归来了。
念及此,顾清澄缓缓合拢掌心,将那块药渣无声收起。许大哥见她神情异样,迟疑着问道:
“舒羽那丫头临走时说过,定要回来救我们。”“许久不见她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