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贺之仪,也是对来客的震慑。“越女妹妹今日好生漂亮。”
顾清澄将自己隐在阴影里,却听见远处甜润的嗓音,她回眸,却是昨夜被兵士架出去的柳枝,款款而来,刚好立在她身侧。她的脸上依旧挂着得体的笑容,似乎全然不被昨日的变故惊扰:“昨夜可还安好?”
顾清澄体面地笑了笑,没有多言,谈笑间吹角声自远方传来,恰到好处地截断了这场暗藏机锋的寒暄。
甲叶摩擦作响,主将披甲而来。
江钦白一马当先地走在最前,玄甲映着火光,气势逼人。他环顾四方,目光斜斜地落在被关押的战俘身上,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神态倨傲地步入帐中。
这一场宴饮,原本只是普通的战俘交接,但自从江岚单枪赴会之后,一切都变得有趣起来。
除了军中的将士以外,江钦白以“仁教战俘"的名号,特意请来了边境各州县的几位官员列席。明面上要他们见证军威,实则是要借这些言官之口,将今日种种传回京中。
个中深意,不言自明。
记忆回到今日辰时。他披甲亲至江岚帐中,看着他那弱不禁风的四哥一个人坐着,连外袍系带都松散歪斜。
他便煞有其事地单膝着地,亲手为兄长系紧衣带,动作恳切得仿佛他们真是兄友弟恭,而非势同水火。
在最后一个系带收拢之时,他才委婉地提出了他今日的本意。落云散的药效虽已至最后一日,但却恐等不及宴饮开场。故而待到正式宴饮之时,需江岚配合做戏,装作目明之态。理由亦是合情合理一一既要保全四殿下的威名,又要避免军中落下招待不周的话柄。他自认为态度诚挚,语气温和,字字句句都是在为兄长着想。事实也确实如此,支离破碎的晨光中,江岚俯身托起他,温声应下。于是,一切便再无变数了。
此刻帐中灯火通明,却驱不散帐中刺骨的寒意。江钦白安然落座,随行亲卫列于其身后,待主人坐定,宾客方敢入席。那几个从附近州县赶来的小官,此刻正如坐针毡,他们官阶卑微,何曾见过这般阵仗?
营外,是被铁链贯穿的北霖战俘,帐内,是身佩刀兵,面无表情的兵卫,空气里弥漫着烈酒与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这提醒着他们,稍有不慎,便会命丧此处。
时间在死寂中缓缓流淌,却迟迟不见开席,气氛压得人喘不过气,直到江钦白将手中酒盏轻轻一搁,打破了所有人的暗自揣测:“此番战俘交接之仪,陛下特命四哥前来见证,以示圣心之重。”他语调一顿,转向身侧:“李副将,去请四殿下一一都这个时辰了,怎的还未来?
李副将应声,此时才磨磨蹭蹭地走向江岚的帐中。倨傲无礼,姗姗来迟。这是他们精心为四殿下准备的第一件外衣。顾清澄站在阴影处,忽觉身侧一空,发现身畔的柳枝不知何时已悄然离去。正凝神间,帐外传来一阵不紧不慢的脚步声。直到此时,那人才轻袍缓带,在左右亲随的搀扶下缓步而来。顾清澄远远地看着他。
江岚眼中分明是一片死寂,此刻却步步踏在正中,唇角含笑,仿佛帐中所有人的心思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而唯一不同的是,他身侧多了一位女子,正是柳枝。她巧笑倩兮,环顾四周,似在向满堂宾客昭示自己的得宠与骄矜。顾清澄别开眼去,没有留意到江岚微微侧向她的面容,只听到熟悉的声音响起:
“五弟,各位大人,久候了。”
江钦白眼带笑意,起身相迎:“四哥言重!你能亲至,弟弟我喜不自胜!来人,开宴!”
他微微抬手,做了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动作,身侧亲随便将左下首的位置让开。
而江岚身侧的亲兵立刻会意,也如同退潮般悄然撤开,就连扶着他的柳枝,都被另一名侍女恭敬地引向了旁边的席位。转瞬之间,偌大的帐中,只剩下江岚孤身一人,站在原地。他与那张为他准备的、位于主座正下方的席位,只隔着七步之遥。江钦白看着他,目光沉沉地饮了一口酒。
这七步,于常人不过是闲庭信步,于目不能视者而言,却是天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