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许久,她听见顾清澄问:
“随我去趟茂县,怕不怕?”
夜色渐深,秦棋画打着哈欠骑上了赤练马,小丫头着马背上颠簸着,靠在顾清澄的怀里,竞也昏昏入睡,直到一声响亮的军哨响起。“安西军第九营!”
秦棋画蓦然惊醒,迷迷糊糊间看见满帐的火光。紧接着,无数铁甲撞击,刀剑摩挲的声音次第响起,待她神志清醒时,看见满地的军士,甲胄铿锵,列阵而立。
营头小跑上前,双手接过手令,核对了身份与内容无误之后,抱拳行礼:“第九营全员到齐!共一千人,请侯君示下!”话音未落,全营将士随声应和:“请侯君示下,听候差遣!”尽管青城侯的名声着涪州百姓中并不算好,但其刺杀南靖主将的壮举早已传至三军,就连当时在场的定远军老将魏延,也对其骁勇赞不绝口。再加上前日里她剿匪的雷霆手段,更令涪州的将士们们对这从天而降的青城侯刮目相看。
毕竟,对于这些刀头舔血的老兵来说,一个优秀的将领意味着能以更少的死亡换取更大的功绩。
能让他们活着立功,比什么都来得实在。
“茂县乱起,百姓受害,本侯今日便点齐全营精兵。"顾清微微抬起下颌,环视帐前诸将士,“此行不为虚声恫吓,只求一战而定!”“是!”
秦棋画瑟缩在顾清澄的怀中,坐在高头大马上,看着潮水般行礼应声的士丘一一
这些铁血儿郎,竞都甘愿为了她身畔这个清瘦的女子俯首称臣。这才是真正的军队啊……她心中骤然激荡起来,竟生出几分与有荣焉之意。正恍神间,秦棋画忽觉身子一轻,竞被顾清澄抛到了另一匹马上。“与我共骑这么久,想来也该学会了。“那清冷的声音传来,“且试着跟在我身侧。”
秦棋画抓着缰绳愣神的片刻,便听见顾清澄扬起马鞭,朗声道:“启程一一”
夜色如墨,茂县城门紧闭,内外皆是肃杀之气。唯有深入城内,方知整个县城已然陷入彻底的疯狂,满城的白纸碾碎在地,泡着血和泥。
起初,那不过是几张写着“青城侯残害忠良"的传单,几句口口相传的怨言,可如今,自从那老丈一头撞死在城门之后,火光已经烧到了每一条街巷。不知道何处出现的暴民开始冲击本就破落的官署,口中嚷着“起义”“杀死狗官”、“黜罢青贼”的口号,将勉强维持的秩序粗暴冲乱。一些留在茂县的衙役、官兵早已仓皇逃窜,更有甚者被活活堵死在大堂,库房被哄抢一空,于是人人自危,人人不得不拿起武器保卫自己。杀人者开始现身。
一户卖米人家不过是拒绝开门,便被暴民打着"查探青贼奸细"的由头,破门而入,为所欲为。
城门不知何时被紧锁,血光出现在茂县的街头。曾经他们只是骂青城侯,现在已经不分官民贵贱,人人弱肉强食,有醉汉挥刀拦路抢人,也有亡命之徒趁乱复仇。
许真的媳妇死死地藏在草垛之下,嘴角噙着血和泪--那些人要将她绑到城头上去,让她这个遗孀的献身,成为反抗青城侯的投名状。直到这时,恐惧压过了她满脑的恨意,她第一次意识到,这已然不是简单的反抗。
这是一场彻底失控的人祸,茂县中的每个人的命似乎……都成了刺向青城侯的一杆枪。
草垛外,暴民的长刀还在四处刺探着:
“那个娘们到底躲在哪?”
“骂青城侯的时候她叫得最凶,真用到她反而放哑屁。”“她不是恨不得生啖其肉吗?”
许氏咬住了嘴唇,不敢发出丝毫声音,她紧紧环抱着自己,慌乱间竞摸到了怀中的一叠银票一一
是那日那个青城侯塞给她的,让她去买鞋。这一刹那,她从草垛的缝隙中小心翼翼地朝外看去,心神竟有些恍这自己人的刀枪,她亲眼见着了,青城侯的银票,她也摸着了。唯独那人人口中说的,青城侯谋害她家男人,她没见着。会不会……会不会……
她哆哆嗦嗦地思忖着,却忽地额前寒光一闪,再睁眼时,她藏身的草垛竟已被削去了一半,将她整个人暴露在所有刀枪之下!“这娘们躲在这!”
“臭娘们,你这是要背叛我们茂县?”
“给她绑起来,送到城头上去,祭旗!!”火光映着刀光落在许氏脸上,她慌乱地哭喊着:“不要一-!”“不要杀我!”
可她的哭喊毫无意义,她就这样被这些人拖着,如同祭品一般,一步一步,送到了茂县的城墙之上。
“这就是许真的婆娘?"有人在城墙上冷声道。许氏此时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眼泪和极大的恐惧模糊了她的意识,她蜷缩着趴在城头上,一遍遍呢喃着:
“许真……许真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