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败将(六)
风乍起,将贺珩这句话一字不落地地送入了贺千山耳中。只这一句,却似扰动了无端的波澜,贺千山骤然动了一一下一刻,那柄贺氏祖传的破雪枪,被他一把握在了掌中。“如意。"贺千山反手横枪于背,“让为父看看,你的枪法可有长进!”贺珩心头一凛,不敢迟疑,身形一转,手中长枪已然破风而出。两人于塞外天光之下,一招一式,枪影纵横间,竟能堪堪有个来回。两杆长枪交错,贺千山手腕震,破雪枪如游龙般一挑,竞稳稳地抵在了贺珩颈间:“不错。”
他淡淡道:“枪法比当年强了不少。”
“父亲……“贺珩屏息,垂眼看着颈上的寒芒。朔风掠过草场,掀起父子二人的衣袍,贺千山神色未改,唯独手中长枪又递进半分:“为父再问一次。”
他每个字都说得极缓:“你与青城侯,究竞如何?”贺珩呼吸微滞,终是沉声答道:“崔参军可为见证,儿子已与她……恩断义绝。”
贺千山微微转动枪尖,颔首道:“断了就好。”“如今朝堂上她掀起的风浪,你可看清了。”贺珩喉结滚动,应道:“是,此女猖狂,竞敢罗织父亲二十一条大罪。”“哦?“贺千山忽地话锋一转,斜眼睨着他,“那我儿以为,这罪是真是假?贺珩一怔,却撞上父亲那双鹰目,那目光如刀锋,竟要将他层层剥开。“儿子以为,"贺珩顿了顿,压平声音道,“父亲保家卫国,何罪之有?”贺千山看着他转瞬而逝的迟疑,反手将枪一收,仰天大笑,笑声震得草场上的牛羊都抬头张望。
“父亲。"贺珩收枪静立。
“如意有烦恼了。"贺千山笑意更甚,却变回了慈父的模样,一把揽过儿子的肩,戴着甲胄的臂膀指向前方:“瞧见那些新铸的兵器没有?”他臂展如翼,将定远军绵延的营帐、膘肥体壮的骏马、满仓的粮草一一指点过去:“这些、这些,还有哪些……
“都是我定远军的根基。”
贺珩的目光掠过天光下的定远军营,苍茫草地之上,千万兵卒纵横其间,训练有素,手上兵刃闪着寒光,看着这铺展如画的壮观军营,他心中也生起了厂分波澜来。
“如意觉得,养这样一支大军,需耗费多少白银?"贺千山在他身后淡声问道。
贺珩握着枪,没有说话。
“指望京师拨的饷银、粮草?“贺千山轻笑一声,“去年秋天,那粮草丢在了兖州,如意该不会忘了吧?”
“儿子记得,可这方圆百里,皆是父亲所辖之游牧区……“贺珩出声打断。“晚些,让崔邵带你去牧区走一趟,"贺千山不以为然,“去看看边民是如何过活的,若为父当真横征暴敛,这些牧民,还活得下去么?”贺珩冷声:“所以……”
“所以青城侯那些奏本,不值一提。"贺千山拍了拍他的肩,“战事当前,总要有人流血牺牲。”
他坦诚至极地承认着:“与其苦等朝廷那点粮饷,或是榨干这些边民,不如让更有价值的东西去牺牲。”
“女人也好,铜矿也罢。“贺千山目光坦荡如北地荒原,“要用尽一切手段,让定远军的旗号在北境飘扬,北霖的百姓,就还有太平日子。”贺珩听着,并未言语,只是望着父亲鬓角的白发,良久才沉声问:“那父亲打算如何做?”
贺千山望向苍茫边境,声音平静至极:“定远军的儿郎们在前线抛头颅、洒热血,如今一纸和约就想抹平这一切,置我定远军千万儿郎亡魂于何地?”他缓缓抬眼,看向比自己高出半头的儿子,笑道:“仗必须继续打。“和亲之事,绝无可能。”
见贺珩始终沉默,他微微眯起眼睛:“怎么,如意心中有顾虑?”顿了顿,语气转淡:“为父行事,你自然可以不认同,亦可不参与。”“但你是我唯一的儿子,"他声音陡然转冷,斜睨着他,“不许再任意妄为,擅自离开。”
贺珩敛去眼底的波澜,垂首:“儿子明白。”“那好。"贺千山将破雪枪随手放回架上,走入帐内,“你随我来。”安西军大营的暑气,几乎要将人的骨头都烤化。帐内的气氛比烈日更加焦灼,帐内,杜盼刚呈报完平阳军征兵不利、安西军督战受挫的情况,沉闷的空气比帐外更加令人窒息。顾清澄独自立于军事舆图前,手中的圣谕如火炭般灼烧着她,也催促着她。这凭空抓起的兵权,对她这样毫无根基的人来说,既是机会,更是烫手的烙铁。但即便是灼伤血肉,遍体鳞伤,她也要将它牢牢握在手中。她在等。
等镇北王的回应。
一个真正的枭雄,绝不会坐以待毙,他要么隐忍,要…便是雷霆一击。她没有等太久。
急报,是在第三日的清晨,以一种最蛮横的方式,砸在了她的帐中。“报一一!八百里加急!”
一名浑身浴血的斥候连滚带爬地闯了进来,嘶吼道:“侯君!我军……辎重营全军覆没!粮草、粮草尽数焚毁!”
“胡说!“帐外闻声赶来的第九营陈辞一把揪住斥候的衣领,“眼下两国已无战事,谁人敢绕过定远军,犯我安西军大营?”“千真万确!“斥候泣血道,"昨夜大火冲天,兄弟们拼死救火时,敌军趁机突装…!”
几名副将厉声喝问:“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