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注,不似在战场,反倒像是在自家庭院中,闲庭信步般点亮一盏盏夜灯。
点点火光在他身后次第亮起,蜿蜒而上,将漆黑长阶染成一条通天火龙。橘红的火光映亮他灰白的鬓发,也映出下方顾清澄凝重的面容,两人刀兵未接,却以气为刃,进行着无声的较量。
他始终在她之前,也在她之上。
他要登天,她偏要逆着火道上行,将神明拽落凡间!终于,贺千山在半山腰停下了脚步。
他缓缓转身,居高临下地睨着她:“清澄小…”语气里只有一种看透结局的平静:
“何苦至此。”
顾清澄缓缓抬头。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的铁锈味,虎口早已撕裂,掌心的鲜血将夺来的刀柄浸得湿滑不堪。
可她好像什么都没听到,只是冲着他,嘴角扬起了一个近乎狂妄的弧度。贺千山眉峰微蹙,他不喜欢这种,脱离掌控的眼神。于是这次他不再留情,指间真气凝聚,倏然弹出。一道罡风当空劈下,正中她肩上旧伤,骨骼碎裂的脆响清晰可闻,她踉跄着滑退数步,刀锋在地上划出刺耳的火星,才勉强稳住身形。而十步之外,他依旧衣不染尘。
她与他之间,似乎始终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距离。贺千山再不看她,回过身,从容向上。
“王爷登高……
她以卷刃的刀支起身形,仰望着那道渐行渐远的背影,沙哑的声音里,笑意清冷,“可曾听过……高处不胜寒?!”话音未落,她竟再次提气,反手接过一柄定远军的长枪,向长阶之上狠狠掷去:
“给我开路一一!”
长枪如银龙,裹挟着她全部的意志,擦过台阶上的火光,其一往无前的风势,将贺千山起初点亮的那些火把,自下而上,生生压灭!而在这同一刻,她亦如这银枪一般,足下猛然发力,不顾周身空门大开,再次向着那道仿佛不可逾越的身影,决绝地冲了上去!长枪在前,肉身在后,人与势,合二为一,化作一道一往无前的流光,直刺贺千山背心!
这已是近乎自杀式的冲击。
贺千山终于微微侧首,灰白的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在这电光火石的刹那,他看到的不是剑招,不是谋算。却是一种超出算计的决绝。
而在这同一刹那,营地四方的喊杀声已然汇成怒潮,安西军如铁水般蜂拥而至,将高台的退路围得水泄不通。
贺千山立于高台之上,对下方蚁聚的兵士恍若未见,他微抬下颌,只是对着那道合二为一、破空而来的流光,虚张五指。他对着夜空,微微阖上了双目。
在这一刹那,夜风突然凝滞,外界所有的喊杀、风声、火光,都自他感官中彻底剥离。
时间仿佛凝固了。
那柄雷霆万钧的长枪,就在他鼻尖三寸之处,戛然而止。枪杆被他张开的五指,稳稳捏在了半空,
可他握住了枪,却没能额杀那股同归于尽的“势”。在他五指锁住枪杆,旧力刚去新力未生的那千分之一息一一一道更隐蔽、更致命的无形剑气,自枪影之下悍然递出!“嗤一一!”
一缕血线,自贺千山左肋的甲胄缝隙中,飚射而出。两鬓斑白的将军身形微微一晃,却很快稳住。他低头看了一眼那道不深不浅的伤口,随即,朗声笑了起来:“好。”“好一个七杀。当真有几分本事。”
他朗声一笑,看也不看台下重重围困的安西军,信手将长枪调转。枪尖在月光下泛起寒芒,随着他看似随意的一掷,裹挟着裂空之势直逼半山腰的顾清澄!
枪出如龙,人已转身。
再无人能阻他登顶之路!
与此同时,他右手轻拂,方才被顾清澄枪风压灭的火把竞次第重燃,橘红火光自他立足处向下蔓延,将长阶重新点亮。明亮的火龙犹如一条引线,将高台与平地遥遥链接。顾清澄于半山腰之处,青丝狂舞,双目凝视着那夺目的枪与火一一极致的光影之间,她记忆里几个反常的碎片突然拼凑成形:火把……长阶……高台……
她想起了被关在高台下的木囚室时,闻到的奇怪味道,以及,整个定远军营里,反常熄灭的万千火把……
“轰!”
这个念头比迎面而来的枪锋更早击中她的神志一一火药!
这整座大营地下,恐怕早已埋满火药!
他要将四万安西军,连同剩下的所有人,生生炸死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