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薛姨妈见了尸身之后大慟伤身,她这才不曾瞧见具体情形。
陈斯远知其惦念,便略略说了说。说罢薛姨妈又掩面痛哭,一会子说对不起亡夫,一会子又大骂薛蟠不孝。
陈斯远宽慰了半晌也不见效用,无奈之下只得命同喜去前头请了宝釵、宝琴与香菱来规劝。
待离了后房,陈斯远这才心下恍然——敢情薛蝌时不时偷看自个儿,是因著薛姨妈之故啊!
心下释然之余,因如今此事薛蝌还不曾应下,是以陈斯远装作浑然不知,依旧与其言谈寡淡。
至这日晌午,香菱悄然来寻,引了陈斯远往后头厢房里,陈斯远这才得空与宝姐姐相会。
一袭縞素,头插银釵,面上不施脂粉,虽极为憔悴,却难掩天香国色。
鶯儿奉上茶水,低声说道:“晌午也没旁的事儿,远大爷陪我们姑娘说会子话儿,歇歇脚。”
陈斯远应下,鶯儿便与香菱一道儿退下。
陈斯远凑坐宝姐姐身旁,牵了宝釵的柔荑道:“妹妹瘦了。”
宝釵摇了摇头,抬眼瞥了陈斯远一眼,欲言又止。
陈斯远紧忙翻找出黛玉所赠香囊,递给宝釵道:“林妹妹一直掛心,昨儿个夜里送了辛香香囊来,还让妹妹好生保重自个儿。”
宝釵闷头捏著香囊,抬起来嗅了嗅,心下有些欣慰,说道:“劳林丫头掛心了。”
劝慰的话儿昨儿个便说了一箩筐,陈斯远又不是话癆,自不愿说些废话。他情知宝釵因著薛蟠亡故,一边厢是兄长亡故伤情,另一边厢是因著薛家大房绝嗣后的惶惶不安。
当下他也不多说,搂了宝姐姐在怀,只轻轻在其背脊拍打著。道:“妹妹瞧著极为憔悴,不若靠我身上睡一会子吧。”
“嗯。”宝釵吸了吸鼻子,闷声应下。
螓首歪在陈斯远胸膛,略略挪动寻了个舒坦姿势,双手环了陈斯远腰身,鼻息间嗅著熟悉的味道,宝姐姐逐渐安下心来。许是轻轻拍打之故,过得半晌,她果然呼吸匀称、睡了过去。
陈斯远心生怜惜,暗忖宝釵如今才多大年纪?前有薛蟠闯祸,逼得薛家大房遣散家僕避祸京师,寄人篱下之际,为求薛家大房存续,违心吞服了冷香丸与那宝玉虚与委蛇;如今再逢家变,薛蟠横死,薛家大房绝嗣,薛姨妈悲痛欲绝之下几不可视事,里外都要宝釵强打著精神操持著;隨即又有薛姨妈私心作祟,宝姐姐咬著牙接纳了宝琴……
算算宝釵翻过年才十六,放在陈斯远前世,正是朵般的年纪,又有几个姑娘家在这般年纪需要操心这么多了?
宝釵劳心劳力之下,真箇儿疲乏了,丹唇一张一翕间,隱隱有些鼾声传来,嘴角又有一丝口水垂落。
陈斯远便掏出帕子来,为其仔细擦拭。
过得一刻,也不知外间出了何事,便有婆子嚷嚷著往后头寻来。杂乱声响惊动了宝姐姐,她便猛地一垂螓首,忽而惊醒过来。
抬眼瞥了陈斯远一眼,低头又瞧见其衣襟上的口水,顿时赧然起来。寻了帕子一边厢为陈斯远擦拭,一边厢往外问道:“出了何事?”
门外鶯儿回道:“前头请了和尚、道士来,须得太太拿主意。”
这等事儿不用宝釵过问,她便问陈斯远:“什么时辰了?”
陈斯远掏出怀表瞧了一眼,道:“才过午正,妹妹不如多睡一会子。”
宝姐姐摇头道:“我既醒了,就睡不著了。”顿了顿,水杏眼看著陈斯远道:“方才那会子,妈妈可是与你说了?”
陈斯远前一时还暗自窃喜,刻下又对宝釵心生怜惜,莫说说言语,便是心思都改了。说道:“妹妹又何必委屈自个儿?姨太太如今钻了牛角尖,我看此事过两日再与姨太太说道说道?”
宝姐姐摇头道:“哥哥这一去,妈妈只怕会愈发想不开,只怕劝说是不成了,莫不如顺著她的心思。”顿了顿,又道:“我心下提防琴丫头,也是因著我家与二叔家有些分歧。如今想来,不拘是財货还是那皇商差事,不过都是身外之物,爭来爭去,哥哥这一去,一切都成了笑话。”
陈斯远探手將宝釵搂在怀中,嘆息一声儿没言语。
就听宝釵又道:“说来我父亲在世时,我与哥哥时常去二叔家耍顽,那会子琴丫头时常跟在我后头,我还给琴丫头敷过香粉、涂过蔻丹呢。”幽幽一嘆,道:“也是父亲过世后,我跟她这才生分起来。”
这会子宝姐姐有感而发,自然是真话。只是待其心绪平復,只怕这话就要变了。有道是知易行难,世人概莫如是。
宝姐姐起身看向陈斯远道:“为了妈妈安心,我也不觉委屈,委屈的反倒是琴丫头。”
陈斯远应下,探手抚了宝姐姐的面颊。
宝釵又说道:“我……还有一事与你商量。”她咬著下唇心中为难,开口求肯道:“不知,不知我……可否效仿林丫头,也……也做兼祧妻?”
陈斯远愕然道:“妹妹何出此言?”
宝釵摇摇头,低声道:“我仔细思量过了,哥哥这一去,我家再无男丁,便是有贾、王两家照拂,一时不会被吃了绝户,可来日总要为承嗣、香火计,寻一男丁承袭哥哥家业。薛家各房子弟俱都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