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荀夫子府上,侍从是认得赵絮晚的,恭敬地将她引入院内,一如往常,书房的门敞开着,远远便能看见荀夫子伏案的身影。走近了些,只见荀况正埋首于一堆堆散开的竹简与帛书之中,眉头微蹙,神情专注至极,连有人走近都未曾察觉。
他手边摊开的,正是从大农令那边寻来的关于良种选育与耕种的资料,因为太多了,几乎将他整个人都埋在了里面,赵絮晚见状,也不意外,只是放缓了脚步。
她轻轻拍了拍小政儿的手背,用眼神示意他自己找个地方待着,自己则拎着食盒,悄无声息地转向了庖厨的方向。
府上的庖人见她亲自过来,连忙上前行礼。赵絮晚将食盒放下,温声交代着里面几样小菜的食用方法和加热的注意事项,担心这边的人不清楚做法,白白浪费了食材,又或是做得不合荀夫子口味。而这边,小政儿谨记着阿母的叮嘱,没有出声打扰,他先是好奇地打量了一下几乎被竹简淹没的荀夫子,见夫子完全没有抬头的意思,便自己蹬蹬蹬地跑到书房一角,那里堆放着一些他上次来时见过的造型奇特的耒耜和一些他叫不出名字的谷物样本。
他蹲下身,伸出小手指,小心翼翼地碰了碰那些农具模型,又看了看旁边用陶碗盛放的颗粒饱满却与他平日所食不同的谷物。虽然很想开口问问荀夫子,但他记得答应阿母要安静,便只是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安静地观察着,偶尔抬起眼,看看依旧沉浸在书海中的荀夫子,又望望庖厨方向,等待着阿母回来。
书房内一片静谧,只听得见竹简翻动时轻微的摩擦声。小政儿看够了模型和谷物,百无聊赖之下,又悄悄将目光投向了荀夫子,他看着夫子时而快速翻阅,时而停笔记录,那专注的神情,比他背书时还要认真得多。
荀况埋首于竹简山海中,手中的笔不时停顿勾画,然而,孩童的目光纯粹而专注,久了,便生出一种无形的"灼热感",终于穿透了他沉思的屏障。他写着写着,忽觉有些异样,那被注视的感觉挥之不去,荀况缓缓停下笔,抬起头,因长时聚焦而略显模糊的视线循着感觉望去,正好对上角落里那对乌溜溜、一眨不眨望着他的大眼睛。
小政儿见夫子突然看过来,依旧老老实实蹲在原地,像只乖巧等待召唤的小兽。
荀况眯了眯有些酸涩的眼睛,适应了一下光线,才看清是那是谁,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朝着小政儿所在的方向,轻轻招了招手。小政儿一见,立刻像是得到了指令,马上站了起来,随即就迈开步子,“噔噔噔"地小跑着到了荀况的书案前。他仰起头,声音清亮,“夫子,您叫我?”荀况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抬手揉了揉有些发胀的眉心,又捏了捏鼻梁,这才慢悠悠地开口,声音里带着长时间未说话的微哑,“你一直盯着老夫,所为何事?”
小政儿用力摇了摇头,小脸上满是认真,他伸出一根小手指,先是指了指荀况面前堆积如山的竹简,然后又指向方才自己待的角落那些耒耜模型和谷物栏本,条理清晰地说:“政儿在看夫子写字,还有,夫子在看的,和那边摆着的,是不是都是能让地里长出更多粮食的好办法?”他黑亮的眼睛里闪烁着好奇与求知的光芒,继续问道:“阿母说,夫子在做很重要的大事,那些是不是就是大事。”荀况听了发问之后,脸上露出一个浅淡的、带着些疲惫,却又包容的笑意,摇了摇头。
“算,也不算。"他缓声道,目光扫过面前浩繁的卷秩,又落回小政儿充满求知欲的小脸上,“让土地多产,让百姓饱暖,自然是国之大事,重中之重,但老夫所为,并非专攻于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