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沈郭番外
皇后陛下身边的郭姑娘要出嫁了，这是今春鸣鸾殿的大事。说起来，郭姑娘这半生也实在是跌宕起伏。出身郭氏，早年郭皇后还在时，那真是尊贵无匹，阵仗不下公主。一夕之间天翻地覆，满门拢共活不下几个人郭姑娘承蒙现今这位皇后的恩情留了一命，在掖庭苦熬到如今近三十岁，总算出人头地，先封尚宫，又得了帝后赐下的丰厚嫁妆，与前途无量的天子门生成婚。未婚夫将将二十三岁，相貌堂堂，出身平西富户，今春才中了进士二甲。这消息东市菜摊的看门狗都知道了，偏素来消息最灵通的某处，像是隔了层罩子，未婚夫的聘礼都快送到鸣鸾殿了，寒蝉司案头的杯盏才刚砸个稀巴烂--“哪家不成器的？不过一个二甲，还向皇后要上人了？”沈谙刚处理了一批死刑犯，正是眼里带血的时候，他斜靠太师椅，轻轻按着太阳穴，徐徐道：“怎么说也是皇后的心腹,就这么潦草嫁了？”下属听得云里雾里，挠了挠脑袋道：“鸣鸾殿的消息，仿佛是说，人是郭姑娘自己挑的。”
沈谙表面风平浪静，只是掐着杯盏的手越来越紧。好，郭子婧真行，说也不说一声。他要是再晚一些知道，怕是鸣鸾殿连喜事都挂上了。下属疑惑抬头：“大人，您问这个做什么？”沈谙神秘莫测笑笑，“我跟郭姑娘三分交情，当然是要送份大礼。”他猜得没错，鸣鸾殿的确在挂喜事。
这天沈谙在鸣鸾殿内向杨谈汇报完今春刑案，闲着没事儿多留了一时半刻。恰好撞上白雪亭带着文心扎纸鸢，文心继承她爹没生病时的体格，小老虎似的，扑通一下撞到沈谙身上，又咯咯笑着，两颗门牙掉了，笑起来有些喜感。“沈大人！"小孩子说话奶声奶气，“你看，文心扎的纸鸢！”沈谙一看，嚅，鲜红的鸳鸯。
文心自顾自道：“阿娘说子婧姨娘要出嫁了，这是文心送给她的礼物。沈大人觉得好看吗？”
沈谙笑嘻嘻：“不好看。”
文心瞪大眼睛：“怎么可能！”
“阿梨，下来。”
皇后陛下把她女儿一把抱走，上下扫了沈谙一眼，没好气道：“再往前是鸣鸾内殿，沈大人不便进去了吧？”
沈谙背手站着，一眼看出白雪亭防他像防贼。不是，至于吗？
他从袖子里取出个匣子，放到文心手掌心，弯下腰对她道：“知道这是给谁的吗？”
文心点点头：“是不是子婧姨娘？”
小孩子不会追问，文心欢天喜地拿着匣子跑了。但她娘有一双洞穿人心的眼睛。
白雪亭斜靠栏杆，“沈大人送了什么？”
沈谙懒懒道：“三千两银票。”
“哪儿来那么多钱？是不是贪了？"白雪亭敏锐看向他。……这女的抓贪官抓疯魔了。信任呢？友情呢？失忆了之后毛都不认了？沈谙简直跳脚：“老子二十年给你们夫妻俩白干活！我卖宅子的钱！我卖血的钱！行了吧！”
“非亲非故的人出嫁，沈大人都肯一掷千金。"白雪亭抿了口茶，“真是叫人不得不怀疑。”
有点脑子都能听出来，她这话的重点，是“非亲非故"四个字。“倒也不能算全然非亲非故。"沈谙缓缓道，“怎么也有赠花之谊。”白雪亭慢慢将茶盏放下，淡淡瞧着他，半响才道：“我和行嘉给了你足足三年，等你将聘礼送到鸣鸾殿，但你一字不曾提过。今日子婧得觅良缘，你又何必再打扰她？是嫌耽误她耽误得还不够吗？”沈谙垂下眼眸，纤密眼睫盖住风流桃花眼。他没法跟别人说，他当年提过，只是郭子婧拒绝了。延熹元年，永巷的花开得格外鲜艳。新帝登基，功臣队列沈谙排头一个，才高升入阁台，甚至隐隐压李同晖一头。
升官发财，春风得意，沈谙闲来无事在永巷转悠，打算媾两包花种子回家一一他那宅子贫民窟似的，从前为了给阿婵赎身省吃俭用，住得漏风漏雨了也不敢换。眼下徐婵姑娘终于自由身回家放牛，他也总算能换个人住的屋子。巧而又巧，那天在永巷修剪花枝的，恰好是郭子婧。她的年纪早称不上少女了，在一群彩蝶般的年轻宫娥里显得格外气度沉稳。沈谙隔着花丛瞧她，如同墙角一枝无声绽放的幽兰，不够吸人眼球，但自有独特风骨。
郭子婧也看见了他，她让宫娥下去，两人就这么静静站着，偶尔寒暄一两句。
像是都忘了，那一夜城郊，郭子婧拦住沈谙马车时，两个人双双的失态。沈谙一如既往笑意风流：“郭姑娘种花颇有心得，不如指点在下一二？”郭子婧垂眸，客气，恭敬，疏离，“各花入各眼，我爱种的花，未必是大人喜欢的。”
“你又怎知我不喜欢？”
“我是想说，"郭子婧抬头，神色淡而坚定，“同样，大人喜欢的，未必是子婧喜欢的。”
沈谙笑意僵在脸上。
不知多少年前，杨行嘉说他这样自甘堕落终有报应，沈谙彼时尚不在意，今日方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他这万般的劫数，果真都应在眼前这个女人身上郭子婧啊郭子婧，真是叫人爱也莫名其妙，不爱也莫名其妙。距离婚期不足一月。
郭子婧今日第十三次跑了神，第六次没听见白雪亭和她说话，第三次给文心讲错了文章大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