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边争执不下,朱标端坐案后,目光在朱英与朱允坟之间流转。
朱英忽然冷笑一声,打断了众人的争论。
他上前一步,目光冷冷,扫过朱允坟:“允效殿下,你说上元以仁心为本,那我且问你,上元县受灾百姓共计多少户?其中房屋全毁者几何?半毁者几何?”
朱允蚊一怔,下意识地张口:“大约数百户吧。”
“大约?”朱英步步紧逼,“具体数字!是七百六十二户,还是四百零九户?你说亲赴粥棚,那粥棚每日施粥多少碗?每碗米量几何?上元县粮仓原有存粮多少?朝廷调拨的赈灾粮分到灾民手中时,损耗了多少?”
一连串的问题,每个数字都精准到个位。
朱英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你说安抚人心,可上元县至今仍有两百一十三户灾民住在破庙,冬日无棉衣,每日两顿稀粥仅够续命。这些具体的苦难,你那“仁心’能填饱他们的肚子吗?”
朱允坟的脸瞬间涨得通红。
吕本大步出列,目光扫过朱英时带着几分冷冽:
“治国如烹小鲜,主导者当掌总纲、定方向,而非事必躬亲。允坟殿下在上元,以仁心聚民望,百姓提及殿下,无不含泪感恩,这份民心所向,便是赈灾最大的成效。至于些许数字细务,自有州县官吏执掌,何须殿下亲记?若事事锱铢必较,反倒失了统筹全局的气度。”
话落,他微微侧首,看向朱允坟的目光带着几分安抚。
周围立刻有文官附和,齐德连声赞道:“吕大人所言极是!纲举则目张,皇孙殿下守住民心这一根本,便是大功一件!”
朱英站在原地,低低讥笑了一声。
朱标目光扫过满殿群臣:“吕大人说得,不全对。”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连呼吸声都轻了几分。
“朱英,赈灾重实效,没错。但手段过激,锋芒过露。”
“朱允炫,以仁心待民,没错。但务虚不务实,视灾民饥寒为“细务’,将民心挂在嘴边却记不清百姓疾苦,此为过。”
满殿群臣皆是一惊,偷偷交换着眼色。
谁都没想到,太子竟会两边各打五十大板。
既没偏袒占尽言辞上风的朱英,也没维护占尽名分的朱允效。
进入腊月,没有再下雪,寒意却比前几日更甚。
朱英虽然被太子批,但被升为文华殿大学士,正五品。
这几天,他都是跟着朱标在文华殿理政。
每次回到济安堂都很晚,这天回来早些,也已经黄昏。
“回来得正好。”马天正蹲在炭炉前,铁锅里的红汤已经沸了,咕嘟咕嘟地吐着泡泡,“刚把最后一盘羊肉切好。”
朱英脱了沾着寒气的外袍,见桌上已经摆开了七八样菜。
“升了官,该多添两盘肉才是,算我账上。”朱英笑着落座。
马天挑眉:“太子倒是会用人,一边敲打着一边给甜头。这文华殿大学士的位置,盯着的人可不少。”作为穿越者,他知道现在的大学士还只是个五品。
未来的大学士,入内阁,那可就完全不一样了。
朱英喝了口热汤:“殿下自有考量。”
太子那日虽各打五十大板,却在散朝后留下他,只说了句“江宁之事,功大于过,往后行事,需多思多虑”。
两人闷头吃了半响,马天夹起一块煮得酥烂的羊蝎子,开口:“明天,我要对皇后动手术,你准备好了吧。”
朱英握着筷子的手顿了顿,随即肯定地点头:“准备好了。器械的摆放顺序、递拿的手势,这几日练了不下二十遍。”
马天见他眼底没有丝毫慌乱,不由得一笑:“看来是真下了功夫。今晚早点睡,养足精神。这台手术,得撑住了。”
朱英应了声好。
饭后他帮着朱英收拾了碗筷,便回了自己房间。
他吹熄烛火躺到床上,白日里的纷扰渐渐淡去,不多时便沉入了梦乡。
意识再清醒时,脚下已是那熟悉的冰凉触感。
朱英立在黑漆漆的棺材上,眼前朱雄英和朱雄,一如既往地在那里。
“明天要对皇后动手术。”朱英道。
朱雄英的光影晃了晃,带着急声问:“舅公都安排妥当了?”
不等朱英答话,一旁的朱雄道:“让我来掌控身体,我前世可是医学博士,在三甲医院的手术室里实习过半年,比你这个半吊子强多了!”
朱英皱起眉,犹疑地打量着他:“你行不行?那可是皇后娘娘,半点差池都出不得。”
“我不行?”朱雄立刻瞪起眼,“你以为拿着止血钳夹得住血管就叫准备好了?术中监护、应急处理、缝合张力控制,这些你懂吗?我告诉你,论这个,我肯定比你行!”
翌日,坤宁宫。
宫门外,太子朱标身着常服,背着手来回踱步。太子妃站在一旁,手里攥着一方绣帕,时不时望向紧闭的殿门,眼圈早已泛红。
不远处,燕王朱棣和燕王妃徐妙云并肩而立,只定定望着那扇门,似乎要望穿门板,看到里面的情形。秦王妃站在稍远些的廊下,双手拢在袖中,脸上是掩不住的忧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