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领会
四月,淮阴。
春暖花开,阳光穿透了前几日残留的些许寒意,变得和煦起来。在经历了一个近乎“无夏"的灾年后,无论是北地还是南朝的百姓,都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感恩,格外珍惜这个终于回归正常的春天。由于去年的异常低温,冬油菜和冬小麦没有播种。幸而还有大片在低温中依然顽强盛开的桃李花海,养蜂人靠着这些蜜源,加上去年荞麦花期的丰厚收获,日子总算还能勉强维持。
三月忙过春播,花生已入土,水稻在秧田里泛着新绿,玉米种也被精心点下一一每个坑里放两颗种子,这是农桑司推广的新法,另外这两年,在玉米行间间种大豆和花生以肥地、增产,已被证明是最划算的种法。甚至于这些办法都不用推广,农院每次提出,各地的书吏们就和闻着味的狗一样,第二天就出现在农院里,为谁先讨教提问大打出手。春耕的忙碌暂告一段落,淮河刚刚彻底化开,许多农户便拖家带口,涌入淮阴城外那连绵不绝的工坊区寻找活计。熟练工人的工钱依旧丰厚,即便这些年熟练工数量有所增加,工坊主们也不敢轻易降薪。毕竟,一个能操作机器、甚至进行简单维修的工人,是需要用大量丝绸、麻布才能"喂”出来的。尤其最近洛阳那边也开出重金,来徐州挖人,更让工坊主们一边痛骂这些"推高工价的狗东西",一边咬牙维持着薪资水平。……所以,这就是工坊营利不足的全部理由?"一个嘈杂的巨大工坊边缘,崔氏三房的公子崔霖没有进去--他进去过,然后就被飞舞的丝线毛们呛得生不如死,被随从扶着回到马车上,缓了好一会才活过来。如今的他斜倚在马车窗边,他一身质料上乘的青色长衫,长发仅以一根素色发带松松束起,面如冠玉,眉目疏朗,此刻微蹙着眉头,看着宛如从爱情话本里走出的、救女主于水火的王孙公子。
“这……回公子,正是如此啊。”一名跟随的管事站在马车外,愁眉苦脸地汇报,“咱们崔氏的工坊虽然当年重金从徐州购入了新式织机,也建起了厂房,但…但咱们织出的布匹,花色纹样老旧,染出的颜色总是差那么点意思,不够鲜亮夺目。如此一来,只能运回荆州,靠着崔家的名头低价销售,可即便如此,也竞争不过荆州本地其他仿制徐州布匹的工坊了……”崔霖眉心蹙得更紧:“染色?无非红花、茜草、苏木、蓼蓝、姜黄、紫草、乌柏……七彩皆备,还要如何鲜艳?”在他所受的世家教育里,这些已是足够丰富的色彩。管事面色更苦,几乎要哭出来:“公子明鉴!一开始咱们确实是用这些草木染,可、可奈不住徐州这边的工坊,早就不用草木染了啊!他们现在都用矿染,用的是各种矿物颜料,量大,颜色又鲜亮饱满,且不易褪色。价格算下来,竞比某些贵重的草木染料还便宜。小的多次向荆州本家提议,咱们必须换染料,最好连染缸和配套的机器也一并换了!而且……而且咱们这工坊位置极好,靠近内城,若是能将地皮转手,改建为庭院宅邸,必能卖上天价!到时拿了这笔钱,咱们大可以去城外新区,建更大的工坊,买最新的机器,再重金从徐州请几位大师傅来改进工艺…”
“行了!"崔霖轻声打断他,揉着发痛的眉心。这处工坊是三房在徐州的重要产业。前几年他父亲在世时,经营得法,每年都有不错的进项。但两年前父亲骤然过世,交到他手上后,收益便一路下滑。他不是没想过办法,甚至曾硬着头皮去求伯父崔宏,希望动用家族影响力,让荆州乃至途径蜀中的商路只准销售他家的布匹。但伯父毫不犹豫地拒绝了,还斥责他目光“不够长远”,说若如此行事,必会引来徐州那′疯狗双坏',届时赚到的钱恐怕还不够赔罪和打点,更会让崔家在朝廷陷入极度被动!”
可让他自己去更换完全不熟悉的矿染染料和机器?他没有丝毫把握。没有崔家这块金字招牌护着,他深知那些狡猾的徐州商贾和工匠,绝对会把他当成肥羊狠宰一顿……
种种烦恼郁结于心,他先是斥责了管事,命其"再想想办法,拿出个切实可行的章程来”,然后才郁郁地吩咐回家。马蹄轻叩着平坦的青石路面,不过片刻功夫,便停在了淮阴内城一处相对安静的街巷。一座带着小巧前后院、约有口口间房的青砖宅邸门前。马车从角门进入。崔霖一直不太喜欢这处临时居所,这里甚至比不上他在荆州的一个书房院子大,处处透着一种逼仄感。唯一可取的,是这里的采光极好。明亮的阳光透过宽大的玻璃格窗,毫无保留地倾泻进来,将屋内照得透亮。光线充足,视觉上便显得空间开阔了些。他刚踏入前堂,便看到崔桃简和他的两位堂妹正围坐在临窗的书桌旁,埋头与一堆写满算式的纸张搏斗着。桌上散落着各种绘有奇怪图形的草稿纸,空气中仿佛都弥漫着一股必须要赢的努力气息。崔霖没有打扰,而是则独自坐在稍远处的窗边软榻上,手里拿着一本前朝大儒的经义注解,看着看着,目光却早已飘向窗外,心神不知飞到了何处。崔桃简正在耐心地给两位姐姐讲解数学题一一这是她们备考徐州书院入学考试时最头疼的科目。
没办法,谁曾想进入徐州的书院竟也需要经过如此严格的考试?就连他们父亲襄阳崔氏家主的面子,在这里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