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疑虑渐消,反添几分期待。
陆北顾取得数据后,沈括便全力投入到了这副眼镜的制作工作之中。
沈括选用了比南海水晶品质更好,价格也更为昂贵的东海水晶,挑选其中质地均匀的浅色晶体,然后依据测得的“明视距离”反推所需焦距与镜片曲率,反复打磨、校验,又寻来质地坚韧且轻巧的玳瑁,精心制作镜框,务求佩戴舒适。
数日后,一副做工精致,稍显朴拙的玳瑁框水晶眼镜终于制成。
陆北顾还特意备了一小块柔软丝绸,用作擦拭镜片。
来到宋府后,他捧着一个小木匣,恭敬地呈给宋庠。
“先生,此乃学生与友人依据前日测量之数据,试制之眼镜,谨献于先生。若无效用,弃之即可;若略有微功,则不胜欣喜。”
宋庠看着匣中那副奇特的物件,好奇心更甚。
他依着陆北顾的指引,小心地将眼镜架在鼻梁之上,因为测量的数据很准确,两侧的“腿”恰好勾住他的耳朵。
起初,世界似乎并无不同。
宋庠习惯性地想去拿置于稍远位置的茶盏,手臂刚抬起一半,却猛地顿住。
那茶盏上的釉色纹路、盏沿细微的磕碰,竟异常清晰地映入眼帘!
他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又下意识地拿起案头一份字迹稍密的抄本。
往常,他需竭力眯眼才能勉强辨认的字句,此刻竞仿佛被无形之手抹去了蒙尘,一个个墨字清晰锐利,跃然纸上!
“这.”
宋庠环顾书房,书架上的书脊题签、墙上的字画落款、甚至窗外摇曳的竹叶脉络. . .一切需要费神细看之物,此刻都轻松地呈现于眼前。
他的眼睛,就仿佛重新回到了几十年前的状态一样。
这位久经宦海、素来沉稳持重的老臣,竟一时失语,只是用手指轻轻扶着镜框,反复低头、抬头,确认着这不可思议的变化。
良久,他才长长舒了一口气,惊叹道:“奇哉!老夫目昏多年,阅字如隔雾观花,今日方得重见分明!”
看着陆北顾,宋庠虽然没说什么,但此前思忖的想法却是定了下来。
翌日,中书省内,依旧是那般庄严肃穆、文书往来的景象。
宋庠如常点卯,他平常就是来签个到刷个脸。
因为他没有差遣在身,所以虽然贵为观文殿大学士、兵部尚书,享受宰相仪仗,在中书省也有办公位置,但却没有任何实际公务需要处理。
不过今日的他明显与往日颇有不同,那副精巧的玳瑁框架水晶眼镜,已然稳稳地架在了他的鼻梁之上。起初,中书省的官员们并未立刻察觉异样,只觉宋公今日气色似乎更显清朗。
直到宋庠拿着一张邸报,就着寻常距离,扫过字里行间,阅读速度竟比平日快上许多,且毫无滞涩犹豫之态时,才渐渐有人注意到他脸上那副前所未见的物件。
“宋公。”一位舍人终于忍不住,指着自己的鼻梁示意,好奇问道,“您这所戴是?”
宋庠从文卷中抬起头,镜片后目光清明。
他微微一笑,抬手轻扶了一下镜框,语气带着几分欣然:“此乃“眼镜’,老夫目力昏花多年,近日偶得此物助益,视物方得清晰如初。”
“清晰如初?”
那舍人闻言大为惊讶,凑近了些细看:“竞有如此神效?不知是何处所得?不瞒宋公,下官近年来阅看文书,亦是倍感吃力。”
这番对话立刻吸引了左近几位同样苦于目疾的老臣。
他们纷纷围拢过来,看着宋庠毫不费力地阅读蝇头小字,皆是啧啧称奇,眼中流露出难以掩饰的羡慕。这是真的羡慕,做不得假。
古代读书人想要考科举入仕就必须勤学苦读,而照明条件又不佳,故而到了中老年,普遍都有视力问题,只是或轻或重的区别。
这对于官员来讲,是很要命的。
想想都知道,一个老人视力不好,需要离的很近才能看清楚身前谁是谁,稍微批阅一会儿公文就要歇息眼睛,甚至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目盲,下面的人怎么会不起欺瞒、轻视之心呢?
总而言之,这种事情对于个人威权,是有极大影响的。
“敢问宋公,制作此物的匠人何在?我亦想求购一副!”
“是啊是啊,若能看得如此清楚,批阅文书又何须如此煎熬?”
这个惹人艳羡的消息很快传开,连隔壁政事堂的几位相公也有所耳闻。
富弼与宋庠虽然关系一般,但与文彦博不同,跟宋庠并无直接嫌隙,且深受老花之苦。
他闻讯后,索性放下手中需要拿远才能看清的奏疏,径直走了过来。
“公序兄。”
富弼笑着拱手,语气颇为热络:“听闻你得了一桩宝贝,竟能解目昏之困?可否让我见识一番?”他目光灼灼,毫不掩饰对清晰视界的渴望。
宋庠见是富弼,亦起身还礼,并无怠慢。
他大方地将眼镜取下,递给富弼:“便是此物,不过需要依人定制,若是戴旁人的,因着双瞳之距和视光程度不同,可能会头晕。”
富弼小心接过,学着宋庠的样子戴上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