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人或是看似无意闲聊的茶客,将不久前东榆林巷酒楼里发生的那场激烈交锋,绘声绘色地传播开来。
之所以今天才发酵,倒不是皇城司做不到,而是一直在等待外交方面的进展。
关于屈野河划界的争端,在经过多日的谈判之后,宋夏双方进入了关键阶段。
于是,为了在谈判桌上取得优势,陆北顾挫败徐舜卿之事,也就成了大宋打出去的一张舆论牌。而故事的核心自然是夏使徐舜卿的猖狂挑衅与最终理屈词穷的狼狈,而省元陆北顾临危不惧、挥毫而就《英雄论》,与字字珠玑驳斥谬论的场景,被大书特书。
而陆北顾那篇《英雄论》被誉抄传颂,徐舜卿的《英雄论》却成了陪衬的笑柄,连街头巷尾的稚童都能咿呀学舌般念出几句“丈夫之气,不因显晦而殊”,至于“守则泰山不移,持则金石不夺”、“嗟尔丈夫,当慎所立”等警句,更是迅速在士子与市民中流传开来。
只能说,皇城司的暗中推动恰到好处,既激发了民众的同仇敌忤之心,又极大地满足了百姓对才子佳话、外交争锋话题的喜爱,更将陆北顾的形象塑造得高大正面。
一时间,陆北顾声名更炽,不仅以才学,更以气节风骨赢得了广泛的赞誉。
这股由官方悄然引导,在市井间蓬勃生长的舆论浪潮,也成为宋夏此次外交博弈中,大宋用以占据道德与舆论制高点的一股强大的力量。
而徐舜卿本想搅动风云,阴差阳错之下却反而为大宋送来了一个宣扬国威、凝聚人心的绝佳机会,这恐怕也是他始料未及的。
都亭西驿所,夏国使团下榻之处。
此刻,徐舜卿正垂首躬身站在厅堂中,额角已经渗出细密的冷汗,在顺着鬓角的发丝“滴滴答答”地淌到地板上,他却不敢抬手去擦。
他身上依旧穿着代表使臣身份的华服,不过像是一副沉重的枷锁,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一个声音在寂静中响起,冰冷、生硬,带着党项贵族讲汉话特有的奇怪腔调。
“徐舜卿。”
徐舜卿的头垂得更低,喉结艰难地滑动了一下。
“区区一个宋人书生,乳臭未干的小儿,就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把我大夏的脸面踩在脚下?”说话的是党项贵族野利莽,他便是第二批使团的正使,出身野利氏。
野利莽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怒意:“你引以为傲的文才呢?都被狗吃到肚子里去了?”
他猛地站起身,踱到徐舜卿面前。
“国相是让你来丢人现眼的吗?竟让那姓陆的小子借着此事扬了他的名?你这差事,办得可真是“漂亮Ⅰ
徐舜卿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辩解不出。
酒楼上的每一幕都像是耻辱的烙印,深深地灼烧着他的神经。
陆北顾那张年轻而英俊的面孔,那铿锵有力的驳斥,那些宋人学子随之而来的哄笑和鄙·.. . ...此刻仿佛化为了无数根细针,扎得他内心千疮百孔。
野利莽看着他这副模样,眼中的鄙夷更甚。
他冷哼一声,重新坐回去,语气稍稍放缓:“此事绝不能就这么算了!我大夏的威严,不是谁都能轻易触碰的。不过眼下时机不对,杀了那小子,会引来大麻烦,宋国正愁没借口发作呢。但是,这口气,必须要出!”
他顿了顿,目光如豺狼般看向徐舜卿:“总要让他付出点代价,让他记住,冒犯大夏是什么下场..也让你,将功折罪。”
徐舜卿猛地抬头,眼中闪过惊喜之色。
“还请您训示!”
野利莽身体前倾,声音压得极低:“找个机会,废了他握笔的手。让他这辈子,再也写不出那些蛊惑人心的文章!记住,要做得干净,绝不能牵连到使团。”
徐舜卿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应下这桩差使。
等到回到自己的房间里。
“来人!”
他倏然抬头,眼中掠过一丝狠戾。
阴影中,一名身着宋人服饰,但颧骨高耸的党项武士应声而出,正是他的护卫。
此人是徐舜卿特意招揽的,虽不精于骑射,但擅长近身搏杀,平时就负责保护他的安全。
“我听闻陆北顾平日里经常会在一处叫做“澄明斋’的店铺里待着。”
徐舜卿吩咐道:“国子监里不好下手,你便去那里打断他的手,做得干净些。”
党项武士躬身领命,无声退下。
此时,禁中。
福康公主赵徽柔正斜倚在窗边的榻上,指尖无意识地拨弄着垂下的流苏。
窗外春光正好,几只雀儿在庭中海棠树上啾鸣,却丝毫未能驱散她眉宇间那一点淡淡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全然察觉的怔忡。
那日少室山归来,那首《鹧鸪天》的素笺已被她小心收在紫檀木匣中,可词中那句“云鬟半掩惊鸿影,金缕忽翻绣蝶丛”描绘的景象,以及那“松荫转迹失芳踪”的怅惘,却时不时地在她心底浮现。更让她心思浮动的,是近日宫中隐隐流传的关于那篇《英雄论》的议论。
父皇似乎对此文颇为赞许,连带着那个名字也一次次传入她耳中... .他不止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