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忌情绪波动和受伤生病…若非如此,他当初也不会连真纪的葬礼都不让她参加。就是害怕小浔想起悲伤的回忆,加重病情。而网球运动,不论是胜负的喜悦懊恼,还是训练比赛过程中的受伤,想来都不可避免,即使小浔说没有影响,怎么看都……想到这里,雾岛中矢张了张嘴,正要说些什么,便听她条理清晰说下去。“从那时截止到今天,几个月的网球训练与参加比赛,都不曾复发过一次。”
就算是这样……
雾岛中矢眼里划过抹不认同,暂时的稳定不能代表之后也会如此,真纪离世后,他不敢再冒一点会更快失去女儿的风险。他希望小浔继续活下去。
这不仅是真纪的愿望,也是他的愿望。
她仿佛不知道他在这短短几秒间想了什么,陈述事实般的语调,清泠未有起伏:
“柳生医生也知道这个情况。”
大概率不知道。
尽管柳生学长清楚她的情况,但那只是因为对方偶然得知,又恰好和她都在立海网球部,才会对她有所照拂。
而柳生医生每天经手的病人那么多,甚至对方是内科医生,而她就诊挂的是神经内科,诊疗范围都不同,如果不是因为是主任,转诊单也不会由对方来签,又怎么可能记得住她?
但父亲毕竟与柳生医生不熟,只在签转院文书的时候和对方打过交道。那时他骤然得知自己的病症,不仅急于安排她之后留在国内的生病休学,同时还操心着新项目,又忙着母亲的葬礼,医院公司殡仪馆三头跑,估计完全没有机会记得柳生医生实际的科室。
她这么说,一来他暂时无法求证,二来也能为自己做背书。不过这样还不够。
尽管目前的系统任务基本进展顺利,假如哪天真有意外,她不能让无辜被自己提及的柳生医生受到影响。
见雾岛中矢拧着的眉头怔松瞬息,显然有了动摇倾向,夕浔一错不错地注视着屏幕对面的人影。
那双漂亮雾眸中,蕴着微不可察的希冀,连尾音都因那点希冀愈发轻缓:“父亲,如果生命总要有结束的那天,我想在最后的日子里,去做从前没做过的事情。”
跨越七小时时差,那声音断断续续,像是反复斟酌、反复思量,字字句句都透着令人颤栗的疼,又竭力不使他感到难过。“我知道你和妈妈都很希望我活下去。”
“在医院做检查、病发的那些日子……我每天都做着最坏的打算。”在病床待着的时间是枯燥又难捱的。
即使从窗户向外望,那湛蓝的天空与飞过的流云,始终同她隔着护墙的距离,与同在医院的其他人隔着很近、又很遥远的距离。她固然可以出去,但从确诊那刻起,又还能有多少见到这样景色的时间?风的穿流,云的变幻,花香和野草的熙攘……所有,生机勃勃的画面,像在提醒她无关,又仿若劝她的挽留。
“可能还有一两年能活,也可能某天并发症发作就走了又总想着……再等等、再挣扎下,或许还有机会,还能等到奇迹发生的那天。”她缓慢眨了下眼,涩然的声音被她咽回去。记忆潮水般翻涌,继而漫上心头,连带着神经都隐隐作痛起来,缓慢将她包围、吞噬,几近溺于其间。
吃药打针成为家常便饭,疼痛与神经衰弱是缠绕她的梦魇,如果可以,她不想回忆起那段岁月。
只是,无论接受与否,那是她不可分割的部分。纤长眼睫扫落,在鼻梁上投落孤寂的阴影,顶上的灯光照不进她眸中,有刹那她似乎听见自己剧烈跳动的心脏、滚烫的呼吸。听到这番剖白,雾岛中矢说不出话来。
他动了动唇,只觉得喉咙发干,唯有用食指拇指用力掐着自己,保持清醒,才不至于在夕浔面前失态。
已经很久很久,雾岛中矢没有听过女儿这样认真地和自己谈话。只要想到在过去的日子里,她独自承受着这些孤独、痛苦,却从不朝自己倾诉,料定也难以向旁人倾诉,就觉得心如在油锅炼狱里滚过一遭,辣辣的疼,疼得他大脑几乎无法正常思考。
如果那时候他提前知道小浔的病情,如果他再狠心点,直接推掉答应下的合作,是不是就不用让她一个人经历这些……他本该想到的。
哪怕她说自己可以,哪怕自己心中也怀着隐秘的、不知道如何面对她的矛盾心理,但那时的小浔才多大,她说自己可以,他又怎么可以真的做到撒手?雾岛中矢忍住胸腔逐渐涨满的微疼,他握了握拳,想要说些什么,嗓子却哑得可怕。
她似是没察觉到他的失神,缓慢眨了下眼,努力让语气显得不那么沉重,雾蓝色眸子浮沉着静谧的、真挚的恳切。
“父亲,我从不想让你们的愿想落空。”
“但既然奇迹真的发生,在这段时间,我想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她弯了弯眉眼,如同小时候每次央着他带她去买草莓棒棒糖和蛋糕那样,清润声线轻快、明朗,仿佛从未变过。
“这是我的请求,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