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第四十章
三十晚,李茹惠和何大舅妈,以及何二表兄,三人又奔去县里。一路上,大舅妈问了不少何大舅的事,何二只说,到了就知道了。都过戌时,县里依然热闹,街上,几位老爷家放了烟花爆竹,药堂愈发冷清,点着几支蜡烛,霎是明亮。
两个小药童在打盹,何大舅躺在药堂正门旁边的长凳上。他头上包着白绷带,“哎哟"叫疼叫晕,他的两侧,还有两位衙役护着,贴身带刀,瞧着挺吓唬人的。
何大舅妈腿软了:“两位大人,这是?”
李茹惠面对公家的人,也发怵。
县衙的两位衙役在好好的年节,还得做公务,心情也不甚美,说:“我等奉县令老爷的命,护着老何!”
原来方才何二回家,同老太太只道了一半,以至于,大家都以为何大舅是运气坏,遇到人打架,被牵连。
实则,这架就是因何大舅而打。
今日中午,酒楼熙攘,何大舅这几个月常去集会,与人往来,颇有些信手拈来,酒是吃得称心如意。
直到一个说书人出场。
那说书人身上衣服打了几片补丁,面颊干瘦,头发枯燥,瞧着得有五六十了,说书也说得不算非常好。
有人同何大舅说,说书人是个老秀才,十年前“恃才傲物",秦员外老爷请他抄佛经,他还不肯。
如今他贫困潦倒,沦落至下流,以说书度日,有损读书人观瞻。何大舅唏嘘,觉得此人假清高,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他取了两个铜板,打赏他。
打赏是常事,然而他一打赏,众人就笑:“阳河榜是你排头,如今打赏也排头了!”
就是这句调侃,那说书人突然怒了,拿醒木去砸何大舅,没砸中,骂何大舅趋炎附势,坑害良民。
何大舅怒了,要去打他:“你什么身份,也敢这般说我?”场面乱,有人劝架,有人浑水摸鱼,也不知是谁,抄起板凳,给何大舅来了一下。
当是时,何大舅就晕了。
好在,县令老爷就在酒楼二楼宴客,几个差役疾跑下楼,押住闹事的说书人,送去大牢。
但到底是谁打的何大舅,却无从可知。
汪县令只得让差役护着人,免得又被打。
知晓内情,何大舅妈痛心:“那些个杀千刀的,你爹为人勤勉真诚,怎就招人恨了?”
何二:“或许是看我爹在县衙混得开。”
至于为什么没全告诉老太太,也是怕老人家太担心,彻夜无眠,到底损伤身体。
李茹惠从香囊取出二两银子,给那差役一人一两。她说:“今日辛苦两位大人,请大人吃酒。”衙役掂量着银子,态度好转:“娘子放心,我们看着老何时,没叫人趁虚而入。”
有何家人守着,两人离开,各自去快活了。何大舅有气无力:“仔细想想,我比那说书的好多了,不过头晕想吐,他是只能在牢里过年。”
何大舅妈:“他活该!死在里头是最好!”李茹惠心有不忍。
说书人拿醒木砸人,固然不对,却是别人打得何大舅进药堂。这样的冰天冻地,还是年节,在牢里孤零零的,也是可怜。这种话,心里想想就好了,她不至于傻到说出来。后半夜,何大舅不那么头晕了,几人扶他回廨宇睡觉,廨宇就一张窄床,何大舅妈和儿子儿媳将就着趴着睡。
只是,何大舅睡不着。
他不由想起陆挚提醒过他:谦受益,满招损。当时,他虽然贬斥陆挚,心里也犯嘀咕,生怕给自己招来祸事,可都过去这么久了,哪有真出什么事。
如今遭这下,他想,许是流年不利,趁着过年,得去庙里拜一拜,去去晦气。
汪县令送走了几位老爷,回到汪府,家中比药堂还冷清。正妻十年前过世后,汪县令前几年续弦,继室是县里刘员外家的人,三十多岁,新寡又嫁与他,年岁和他差得太多,二人并不亲近,早已分房睡。于是内务多是管家董二忙活。
他端来铜盆,盆里冒热气,汪县令脱鞋袜泡脚,舒服地喟叹,问董二:“中午酒楼里到底为何打起来?”
董二:“师爷探听过了,那说书人是个老秀才,”又以极小的声音,说,“从前,老秀才不肯给秦老爷做……账,如今穷得不行,才去说书。”汪县令沉默不语。
董二又说:“前阵子,他因阳河榜′,被迫捐了一贯钱,实在困顿,这个月一直在各个酒楼说书。”
“小人想,他看老何意气风发才忍不住打人,原也是可怜人。”汪县令伸脚,踩在脚盆两边晾干,说:“大过年的,你弄点酒菜送去牢里,让他吃些好的。”
初二这日,汪净荷回娘家了。
秦聪因有许多人要一一拜访,就没和汪净荷一道,秦玥最近也没去荣欣堂,秦聪带着他,在熟人面前走过场。
而秦老爷,这几日也常去州府,同上面的老爷吃酒了。汪净荷带着几个婢女,提着一坛酒、一个装满八道菜的食盒,几只小箱子回到家。
她见过继母,继母面容清苦,二人无话,继母打发她去见她父亲。父亲果然还没处理县里事务,没吃饭,董二又不在,汪净荷带来的食盒,正好用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