晒斑的一张脸，干瘦的肩膀和脊背，手指被烟叶熏得焦黄。
后面守车的伙计年轻点也更壮实点，他师傅的钱都换成了烟叶和酒，他都换成了肉汤和黑面包。
两个人抖抖索索地下了车，推开酒馆的栅栏门和厚布帘子，一股汗酸混着朽木桶怪味的热气扑面而来。
这个时候酒馆里正热闹，木桌边上挤着喝醉了的农民，路过的行商和几个无所事事的佣兵，粗俗的笑骂声和杯盘碰撞声此起彼伏。“来两杯热麦酒，一碟香肠。“克罗森往手指上吐了口唾沫，仔细从钱袋里数出几枚铜子儿。一般出工他是舍不得这么吃喝的，就算吃喝也肯定不会给他那蠢学徒也买一份。
但今天不一样，今天是给行省教会送木炭！那些大人物们不会少了赏钱的。现在晚祷还没结束，稍微吃点喝点等一等也没什么问题。年轻人抽着脖子，盯着装肉的碟子看，走路没个准数咣当撞在了旁边的桌子上，坐在桌上的醉鬼们抬头骂了一句，又很快低下头。要是往常他们肯定得冲着这个冒冒失失的蠢货脸上来一拳！但是现在有更新鲜的事情。
一位穿着反毛皮袍子的行商就坐在桌角，一边大嚼腌橄榄和腌肉，一边唾沫横飞地讲自己一路上的见闻。
“说得对！“他说，“当时我就在王都附近，这一趟卖的是羊毛。卖什么都不重要，你知道什么最重要吗？最重要的是我看到了什么。”“那天晚上的天空燃烧了起来，天幕坠下火雨，点燃了教堂的穹顶！”围在他身边的佣兵和农民们轰了一声，有人给他推了一杯酒：“继续说！然后呢？这是请你的，看在神份上你别断在这里啊。”“然后？然后我听说，那天晚上，居然有人胆大包天到试图在王城召唤异教神。那天晚上之后整座城就封住了，从城门往外拖了一夜的尸体，不停有车运水进去，把街上的血冲干净。”
“结果呢？”
商人大大地喝了一口麦酒：“结果？傻瓜！要是成功了我还能好好地坐在这？早就变成祭品了。教廷那群人什么场面没见过，当然是按下去了。”人群又轰了一声，有点庆幸，有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失望，商人看身边的人要散，赶快把剩下的包袱抛出来：“不过，你们也听过吧？那个传闻，教廷至今束手无策的那个人！”
嘎吱嘎吱吃煎肉肠的赶车伙计抬起头：“狂月？”他挺高兴自己找到一个能插嘴进去的机会，克罗森瞪他一眼，他又赶快闭嘴了。
“就是那个！"有人给他垫话，商人就捋着向下说：“焚诸教堂者，月下噩梦，孤行的灾厄……反正还有好多名头，一般没人敢直接把她的名字说出来。喝酒的声音小了，议论的声音也小了，所有人都押直了耳朵。“那应该是个女巫？"有人说，“反正不是人。”“那要是个女巫就好了，“商人说，“教廷见过不少女巫，也有对付她们的办法，但很明显不是，她比女巫更强，而且一一”商人闭上了嘴巴，但所有人都知道他在而且些什么。而且她，痛恨教廷。
虽然教廷没说，但各种各样的传言已经漫开了，有人说她焚毁了好几座教堂，甚至还有某个行省遭遇了她。
行省啊，日轮在上！
据说那位主教被直接穿在了教堂顶上，而那个疯子还嬉笑着在月色下停留欣赏这一切。
至于是哪个行省……反正就是那个，那个，哎呀你管是哪个！还有人说她一夕之间把一个附属国夷为平地，不要说活人，连建筑都没有留下，当地只剩下了一个巨大的坑。教廷拼命把事情压下去，才没闹得人心惶惶“她到底为什么叫这个名字？狂月？她的姓氏知道吗？”“谁知道她姓什么！不过啊，“那商人压低了声音，“狂月这个名字，我听说是因为没有人在白日里见过她，她只在月光惨白而明亮的夜里，沐浴着银辉出现。我猜她不是人这件事是真的，但也肯定不是女巫，没准是哪个异教徒召唤出来的神灵，带着疯狂和怨恨回到了人间……”他的话戛然而止。
酒馆里不知何时安静了不少。所有人都感到一丝异样，外面浓厚如油，半点光线也无的天空不知何时放晴了。
明亮而灰白的月光轻柔地垂落下来，透过布帘和窗户，在地面落下淡白的方形。
就在这时，他们才意识到，他们已经说出“狂月"这个词太多次了，如果有什么禁忌的话，它恐怕已经被打破。
克罗森搓了搓自己多毛的手臂，觉得这个气氛有点不对。“别吃了，"他呵斥一声学徒，“走吧！晚祷快结束了，咱们把木炭送去！”年轻人这次倒听话，也没可惜剩下的那点香肠，乖乖跟着克罗森起身离开了酒馆。
夜风送来马车车轮滚动的声音，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的人们强行转移话题开始没话找话。
就在这时，忽然有人惊叫起来。
“哎哟！这不是刚刚那个车夫的学徒吗！”“他怎么喝醉了一个人躺在这，刚刚他师傅没带他走吗？”马车停在教堂外，克罗森停下马车，指挥着自己的学徒卸货。年轻人一声不响地抱起箱子往角院走过去，树影轻轻拂过他的身形，然后，一位面目模糊的执事就从树影里走了出来。他走得沉静，从容，对擦肩而过的司铎点头致意，那个身形又转过角落时，那位司铎又代替了执事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