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梦境
黑云压城。
凛冽的寒风卷席着雪花,视野里一片迷蒙的灰白,朱红色午门矗立乌云下,黑色门洞犹如一张巨口,吞噬着呼啸的冬日狂风。风雪肆虐的行刑台上,一人跪伏着,乱发覆面,身上单薄的白色囚服被暗红的血渍浸染,勾勒出囚服下嶙峋可怖的伤痕轮廓。刽子手站在他的旁边,手里鬼头刀寒光凛凛,刃口映着雪光,只待一声令下。
午时三刻,监斩官的声音穿过风雪,字正腔圆,如冰锥凿地:“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凡叛国大逆,祖父父子孙兄弟及同居之人,不分异姓,伯叔父兄弟之子,不限籍之同异,年十六以上,皆斩。”“特敕刑部一一着将萧岐玉斩首示众,其颅传示州郡,以儆效尤。”刽子手昂首,猛灌一口烈酒,“噗"地一声喷在刀身之上,浓烈刺鼻的酒气混合着无形的杀气,瞬间弥漫开来。
“时辰已到,行刑!"亡命牌掷地,发出一声脆响。刽子手一把扯起犯人的头发,向后一拽,迫使那低垂的头颅扬起,露出脆弱的颈项。
风雪迷蒙中,那张抬起的脸庞异常消瘦,苍白得几乎与雪同色。少年眼眸漆黑,空洞无神,麻木的目光越过纷飞的雪片,对人群中的一人道:
“三哥,咱们来世再做兄弟。"<1
话音未落,一道刺目的寒光骤然劈下。
“老七!”
萧衡自梦中惊醒,双目惊恐,大汗淋漓,胸口不停起伏,用力喘着粗气。窗外天色漆黑,盛夏暑夜,露水滴答作响。紧靠窗口有张黑檀木月牙桌,桌上奉着只错金铜鎏金博山炉,炉孔中冒出的袅袅烟丝既清且直,佛手柑的气息蔓延至整个屋子,冷冽提神。小厮快步进门,斟茶倒水,关切询问:“爷怎么了?可是又被魇着了?”萧衡身为北镇抚司指挥使,腥风血雨不可避免,诏狱酷刑更令满朝文武闻风丧胆,但他本性并非冷硬无情之人,上任以来,每经血腥场面,总是梦魇不断然而此时此刻,他坐在书案之后,面对未批完的各路密信,表情并非是做惯了噩梦之后醒来的放松淡然,反而双瞳颤栗,牙关绷紧,浑身笼罩一股浓烈的肃杀之气。
“我没事,你出去。"跳跃的烛火映在青年英挺的眉目上,他启唇,咬字仿佛带了血气。
小厮便不敢再问,放下茶退下。
萧衡端起茶杯,狠狠灌下半盏温热的茶水,试图压下身上彻骨的寒意,可强烈的不安却如同附骨之蛆,紧紧缠绕着他。太真实了。
他做过无数的梦,都没有这一个身临其境。梦里的寒风雪花,朱红色午门,监斩官的声音,刽子手的大刀,以及弟弟最后看向自己的眼神,空洞,麻木,了无生气……“三哥,咱们来世再做兄弟。”
萧衡手指骨节泛白,几乎要将茶盏捏碎。
他想起监斩官所说的判词-一“凡叛国大逆,祖父父子孙兄弟及同居之人,不分异姓,伯叔父兄弟之子,不限籍之同异,年十六以上,皆斩。”叛国大逆?
他弟弟怎么会叛国?
“祖父父子孙兄弟及同居之人,不分异姓,伯叔父兄弟之子,不限籍之同异……
不对。
萧衡仔细品过这句话,确定萧岐玉并未叛国者本人,而是被牵连进去的。有人叛国被诛了三族,其中便包括了他弟弟。“年十六以上,皆斩。”
今年萧岐玉正值十六,说明事情起码发生在明年。回忆梦中那双麻木漆黑的双眸,萧衡的头脑骤然疼痛,一遍遍安慰自己:只是个梦而已,证明不了什么。
萧岐玉的亲族,除了萧氏便是王氏,萧王两家历代忠良,任何人叛国,这两家都不会。
绝对不会。
萧衡的目光坚定到固执,却鬼使神差地,将眼神落到笔架旁的麒麟纹墨玉玉佩上。
从突厥人身上发现的玉佩,只要找到玉佩的主人,便可得知是谁在暗通敌国。
他专门找人验过,这玉的成色极好,并非有钱便能得到,还得有势,有权。那人很有可能是朝中某位官员。
麒麟踏云…麒麟乃祥瑞神兽,有统御与忠勇之意,说明不光是官员,还很可能是名武将。
窗外一阵夜风掠过,庭院中的翠竹枝叶婆娑,发出沙沙轻响。烛火猛地一跳,光影晃动间,一个极其可怕,却又无比清晰的念头,如箭矢贯穿萧衡的头脑。
一一这块玉佩的主人,会不会和梦中的情景有关联?意识到这个可怕的想法后,密密麻麻的阴湿寒气如百足之虫,自萧衡的足跟攀爬至后背。
“回爷,”小厮的声音恰在此时于门外响起,“门外有位姑娘求见。”萧衡被这声音拽回现实,心头的惊涛骇浪被强行压下。他的心心思被扭转,眉心微皱,眼底被狐疑填满:“姑娘?”
午后,浓荫蔽日,暑气蒸腾,一声莺啼穿行浓荫中,划破寂静,更添空灵。崔楹一觉睡到晌午才醒,眼下精神正盛,园子游完,话本子看遍,还有大把时光要打发,偏萧岐玉正在小憩,一时连个吵架的人都没有。百无聊赖之下,她踱到萧岐玉的书案前,随手拿起一本摊开的兵书。“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
崔楹随便翻看,看了没两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