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他终于收了他的命
蓝慕之望着幽远的江面，唇角微勾，“此前稍堕意气，现下已无事。白君勿忧。”
白水双眼微睁，清澈的瞳孔里映着慕之孤独的身影，片刻之后，他才又问出了声，“这般坦然…就不怕白水疑你反复，突然出手，以免夜长梦多？”蓝慕之转过脸望着他，眸子里笑意轻柔，就像月光下的江面有粼粼波光在闪动，“白君不会，慕之亦不会反悔。”
白水怔了下,忽然笑了，“慕之信我，我亦信慕之。”蓝慕之拎着酒壶，为白水手中杯斟上酒，“家中好酒，今夜刚好喝尽。原本想着喝完酒，就随家人而去，投了这江。不想老天待我竞如此宽厚，得遇白兄，便想着喝完酒，助力白兄离开这江。如此，也不算白白死了一遭,此身最后还能有些用处。可真到了这一日，慕之才明白，名节清誉也好，家破人亡也罢，以死应对，都是最怯懦的逃法。生者如舟，浮沉世间，才能见天地，见奇迹，见众生，见己心。″
白水看着杯中清亮的酒水，忽然惊觉雨已经停了。他茫然抬头，却见乌云正在退散，明月又恍然浮现中天，“慕之还是后悔了。可后悔也无用，不论自愿与否，见过白水的人，皆不得活。”
蓝慕之又给自己倒了酒，对着白水举杯，坦然而笑，“慕之从不曾后悔，更不会反悔。此身赠白君，实是慕之之幸。如此明月，如此良辰，当饮尽这一杯。”
说着蓝慕之仰头便要饮酒，却被白水一把抓住手腕。蓝慕之讶异抬眸，白水脸却红了，手不曾松开半分，直直地望着他，张了几次口，才终于艰难的说道：“慕之的真心，白水已收到。有了这份真心结成的契约，我便不算输。百年内，终叫我寻到了自愿的人。至于何时取你性命，我们可再做个约定。二十年，约期二十年，我再去取慕之性命，可好？”蓝慕之被白水突来的承诺震住了，短暂的惊讶之后，他眼尾微弯，眸底浮现一抹苦涩的笑意，“二十年的恩情，慕之如何还得完？”白水也笑了。
他真是个傻子，明明是他的命，如何就欠他了？“还不完，便让子子孙孙一辈辈还吧。只是他们的命远比不上慕之的，白水不稀罕，逢年过节，只叫他们来摆桌酒就可。”白水转目前望，夜雨停歇后的空气异常清透，也异常清润，散开的云翳间，月辉倾泻而下，波光粼粼，清明潋滟。映亮了他白皙的面庞，也映亮了清淹的眼。
他举起酒杯，微笑着说道：“今夜这束月光借予慕之。”蓝慕之亦举起举杯，望着白水，眼底尽是盈盈笑意，“二十年内，慕之必来报还。”
那一夜后，江边再没出现过蓝慕之的身影。但每当月圆之夜，白水还是会泅出水面，坐在江边那棵古树上，举杯邀月共饮。由于诅咒的束缚，他离不开这江。但因多了与人的契约，他又得以借助江水，看到蓝慕之的身影，他是不孤单的。
通过他日后的经历，他才得以窥得蓝慕之身上的秘密，他也曾是官宦之子，父亲一力主战，却被奸佞贾氏所害，名声被污，家也被灭。蓝慕之却因早年浪荡不羁，无意报国，也无意功名，常年游走于名山大川中而避过一劫。但他到底是蓝家子，收到消息急急回到家乡时，只见到一片凄荒的坟茔。蓝慕之曾以为他什么都不在意，失了家人后，他才知，他无比在意。此番离了家乡，他放下了初心，更名换姓，入衙门做幕僚，一直在寻找扳倒贾氏的机会。其间他也遇到了心爱的女子，剩下了可爱的孩子。看着他每有机会，便到距他最近的江水边，带着酒具对月而引，白水的心情就很好。
白水曾以为会就这样看他一年又一年，直到二十年期满。没想到才七年，事情就出现料想不到的转变。
外邦终于突破国界线，一路攻到蓝慕之所在的城池，谭城之下。当时的蓝慕之已经湘地安抚使李芾的首席幕僚。在李芾的带领下，全城军民坚守城池近三月。
蓝慕之联络各处义军，更与谭城内三大书院学子们一起几度登墙守城杀敌。透过江水看到蓝慕之在谭城坚守的那三个月，白水脸上再没了笑容。可他根本离不开这条江，除非蓝慕之生命到了最后时刻，他才能顺着当初的供给契约，飞到他的身边。
白水亲眼看着城中军民死伤越来越多，三书院的书生们最初在打仗间隙还不忘诵学书文，但到了最后，每个人都杀红了眼。敌军每次派来的劝降使，都被斩首挂在城墙明志。粮食、水源、柴火等等生活物资越来越少。最后盐也没了，蓝慕之奉命带领百姓一起煮席滤盐；箭矢没了，蓝慕之便到处征集百姓羽扇做箭，可城终于还是守不住了。
白水记得，破城的那天，是除夕，李安抚使举家自尽，副将自刎焚身殉国，而蓝慕之则带着三书院所有书生，在城门被攻克的前一瞬，举着各种早砍断了刃的刀剑，冲向敌军，死战到最后一刻。当蓝慕之被一刀砍中左肩，失力倒在了血泊之中时，他看到了湛蓝的天。一瞬间，喊杀声、兵刃砍断骨肉的声音都不见了。他忽然笑了。
因为他看到了白水，湛蓝的天空下，有少年一袭白衣翩然而落，飞到他眼刖。
蓝慕之艰难的扯动嘴唇，却涌出一大口鲜血，他缓了许久，才终于能发出声音，“对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