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
小学子们饮食餍足,三三两两结伴从堂厨出来,在林下跑闹散食。学士鸣钟点卯,却没人搭理他,任他气急败坏地喊叫姓名。
我将三郎带到鸿胪寺,教他跟在我身边。
过后的几日,我教他认识每个国家的图腾,分辨不同文字的模样。我做翻译,他在旁边磨墨;我清点朝贡,他负责贴封条。商队从西域来了又回,三郎负责跑到各部去问问有什么需要代购的,将清单交还给我。
三郎在一旬之后回到弘文馆,再上学的那一日,变成了一个踊跃举手发言、回答问题的小学生。他逐渐自信起来,逐渐发现了自己的优点,还会与同窗们吹牛:
“这大梨甜罢?!我从龟兹给你们买的!”
我在这一刻想起李承乾,我第一次觉得,如果文德皇后晚一些离开,能够多陪伴儿子几年就好了。最起码陪他度过那段最难捱的时光,让他身边不会只有虎视眈眈的弟弟、稚嫩懵懂的妹妹、严厉的父亲与师傅,和有偏见的臣工。
可惜连这也是一句自不量力的话,我自己的天命也全然没有着落。
也许到头来我也会惋惜,也会心痛。
如果我能多陪孩子们几年,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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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猎时的剐蹭而已,原本谁也没放在心上。阿娘病重在榻,大哥不愿刺激她,因此密而不发。没想到小病拖成了大病,一月后伤口溃烂,削去腐肉也不见好转。”
这是衡真对李承乾病情的描述,也是贞观十五年时,她所知道的全貌。
那时衡真深陷于自己“妹妹”的身份,沉默地将自己的人生追求与她的大哥绑定在一起,为他想尽办法突破人生的囹圄,其中最铤而走险的便是这一招。
她为太子寻的药来自拂菻国①,中原话译作“底野迦”②,六年前曾经作为贡品进献给大唐。拂菻国太远,使臣不常来,这些年来也就再不曾得见了。
新药材籴入大唐,是需要鸿胪寺画押的。我想起她曾经教我介绍商队,于是顺藤摸瓜,发现了她。
城阳公主说:“贞观九年,大哥刚刚受伤的时候,曾经用过这一味药。他一敷上去便不疼了,很有些效果,只可惜难寻了些。”
“止痛的……麻痹感知的?会不会反倒伤身子啊?”我问道。
“我不敢教大哥随便服药,请尚药局试了一个月,没什么不妥。”她紧张地望着我,道:“你以后不会不为我们画押了罢?”
我摆摆手,教她放心:“那倒不会,下官没这个权限。既然做过贡品,便是尚药局早年间便验过的。只是这药想必很贵罢?难道殿下要用一辈子么?”
公主很怆然,低头绞自己的披帛。
嗳,我这话问得蠢了,东宫富有天下,怎么还会吝啬几两金的药钱呢?
“能不用,还是不用的好。”公主垂着眼帘,很伤怀地说:“可大哥太想要站起来,他很渴望作为一个正常人一样地生活。我是想着,既然眼下寻到这味药了,或许教尚药局钻研几年,能够有更好的法子治疗他,那便是我们的所求了。”
我回想起太子在朔日大朝上的轩昂气宇,今日在球场上的英姿勃发,心中难以反驳她的话。别说是太子自己,就算是旁观的臣工,也希望储君仪表堂堂、威风四方,而不是只能靠拐杖行走的人。
我叹了口气,道:“殿下的伤,实在……”
实在冤得很。
太子不愿意病重的母亲担心,因此隐瞒不发,谁能说他不是一番孝心?
可到头来,真正教娘娘放心不下的依旧是他的腿。天下间还有这样阴差阳错的弄巧成拙,城阳公主说,她想要去告诉圣人与娘娘,可太子无论如何也不愿意。
太子仿佛赌着一口气似的,他不在乎自己的伤势,只在乎圣人对他的评价:“我想要为阿娘修建寺庙祈福,阿娘不接受。可惠褒说自己舍不得阿娘,不愿意到封地去,阿爷便破例留下他,还允许他在府里办文学馆。”
太子激动地问妹妹:“你知不知道什么是文学馆?阿爷做亲王的时候,房公杜公全是文学馆的学士,那是文学馆吗?那是他的巢窠!为什么我做什么他都不喜欢,惠褒做什么都是好的?”
太子白天抓着杜荷倾诉,晚上杜荷回家了,他只剩下城阳公主。他没日没夜地忍受痛楚,城阳公主同样没日没夜地忍受他的宣泄:
“衡真,你知不知道惠褒③的封地有多少?他有二十二个州,吴王只有八个州,他凭什么那么多?④”
“衡真,你知不知道阿爷允许惠褒乘撵上殿④?舅公那样年迈,舅公都不坐撵,他为什么乘撵?”
“衡真,你知不知道阿爷常朝上骂了左仆射?左仆射见到惠褒没有行礼,阿爷气坏了,当着满朝的人说‘难道我儿子就不是天子的儿子,你怎么敢这样不尊重他’!⑤天可怜见,我倘若不对左仆射行礼,阿爷将我骂死了!”
“衡真,如今阿爷要惩治害我受伤的人,我偏要为他求情,我偏不要他死,教阿爷看看谁才是仁义的那一个!”
我听得头昏脑涨,仿佛真的有个人在我耳边咆哮。难以想象城阳公主是如何和这样的哥哥生活这些年的,这哪是哥哥,这不是一匹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