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村姑无所不能(六十)
和费尔南多聊天是个很痛苦的事情。
他是真心诚意想要和我了解为什么会发生这种情况,可奈何阶级思维太过固定,有些隐藏设定就是他的隐藏代码,想要修改除非把整个世界推翻重来才行那这个世界已经烂到这个地步了吗?
看着眼前这双写满诚恳的眼睛,我倒是觉得,还能再续一波,简单救一救的。无论他是单纯为了讨好王子、是为了帝国存续,还是他的心里真的藏了那么一星半点真诚的慈悲心,至少现在很多人需要他的默许和点头。只不过和费尔南多讲解的过程要比我想象中还要麻烦太多:这里面涉及了太多的问题,他好奇的太多,知道的太少,偏偏真正能解明一切的答案对他来说同样是不可名状的未知;
要知道生错时代的真理等同可以毁灭世界的鸩毒,所以我只能竭力挑挑拣拣,尽量选择他能理解并接受的话来解释。要和他讲明原理,要和他理清思虑,要和他说清适当解放生产力,创造劳动价值对这社会本身的必要性,与此同时还得绕开那些对贵族来说太过敏感的话题……
我说得口干舌燥,他听得全神贯注,一壶香草茶被续了不止一次,中途他甚至挥退了想要侍奉的仆从,这位苍白的大贵族数次亲自起身,匆匆帮忙倒上新茶,又迫不及待地重新在我面前坐下。
终于,在我筋疲力竭,不想开口,也不想再碰香草茶的时候,费尔南多也叫停了这次预期之外的谈话。
他的眉眼舒展,精神上早已被陌生的畅快与满足彻底浸透,但仍有些意犹未尽,这位大贵族垂着眼坐在椅子上,安静消化着听到的全部,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带着几分难以掩藏的遗憾,低声开口:“说得真好。”我捧着早已滋味寡淡犹如白水的茶杯,安静地用茶水单纯润唇。“可是您和我说了这么多,现实中又有太多不可成功推行的地方了,”他没说太多,只简单指出几点,很温和地提醒我:“贝格斯特的工匠愿意和一群陌生人分享技巧,那是因为我面前这位小姐的影响;而这些人能在这里安稳发展这公久没遭到任何阻碍,是因为许多贵族还没注意到这里。”他的眼神写着意味深长,他清楚自己在暗示什么,我也知道他在暗示什么,而他也知道我知道他在暗示什么。
在这方面上,无论前因后果如何,我终究是承了这位大贵族的人情。一一那么,我得留下了。
因为一些人,因为更多的人,因为未来越来越多的人,我得留在这儿,带着我最初突发奇想的那个念头和此后结下的一串因果,留在这儿,做一个令人心安稳的象征。
只有我在这里,那些仍有怀抱一腔天真热血、乐意慷慨助人的工匠们才会继续分享珍贵的技艺;只有我在这里,来自贝格斯特的那只商队才会继续走下去,将他们自己编织的信仰和对新生的渴望送往世界的角落;只有我在这里,费尔南多才算是愿意相信这个计划,愿意挡在我的另一边,替我伸手阻拦那些来自更高位的阻碍与贪婪的心。可是,有点累。
这好像并不是我的初心,偏偏每一步却又是我自己亲自走来的。我垂下眼,看着手中荡开涟漪的清茶水面,感觉一种熟悉的倦怠感正从视线的尽头开始蔓延全身,身边的费尔南多投来温和又充满关怀的视线,可我并不想回应大贵族这堪称亲切的目光,只想安安静静地叹口气,然后放空脑子,从什么也不想。
这很累的,比算错季节轮替的时间掏空腰包种下种子,于是在即将丰收的前一天成功收获了满地枯黄作物的感觉还要累一点。“随意吧,"我有气无力,怏怏回道,“随便您怎么吩咐都成,反正我也只是知道这些单纯的理论,真的要我实际操作起来,怕是开始亲自动手的第一天就要被人暗杀掉了。”
费尔南多跟着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他抬起手,似乎是正准备安慰我,然而前厅却传来一阵突兀的嘈杂响动,仆从们慌张阻拦的声音没能掩住对方沉重而迅速的脚步声,费尔南多反射性站起来挡在我的面前,他衣袍飘扬,满室的清雅熏香第一次被浓烈厚重的血腥气彻底淹没。骑士满身血污,狼狈至极地出现在门口,他那身辨识度极强的秘银铠甲现在看起来像极了从什么满是泥泞血污的沼泽地里挖出来的垃圾,即使是与他相处许久,自认早已熟悉对方风格的费尔南多,也忍不住轻轻倒吸一口冷气。……简直不像话!"肤色苍白的贵族抬手压了压胸口,忍着额头突突乱跳的神经,咬着牙冷声提醒:“用这样的姿态来见一位女士,你怎么想的……?!骑士嘴唇微微颤动,没有出声。
他不曾回答,也没有更进一步,从进来那一刻便如一尊姿容肃然冷硬的雕像,静默地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了过来。“我……“终于,在费尔南多的耐心即将到达极限的时候,他张开嘴,有些迷茫,有些空洞的喃喃低语着:“我好像有点饿了。”寂静的室内,响起了费尔南多清晰无比的深呼吸的声音。他单手捂着额头,下颌线绷的死紧,看起来下一秒就要把面前骑士的脑袋掼进地板下面、或是干脆把他整个人扔进花园水池里清醒一下,但最后的理性拉扯着他的清醒,近乎绝望地反复提醒自己:万一呢,万一这句话真的很重要,是什么特别叮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