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涯对打猎没什么概念,但“进山”两个字让他这个习惯了城市生活的人有点发怵,又不好直接反驳,只得含糊地应了一声。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吴多福就带着两个儿子出门了。
他特意让吴铁柱扛着那柄几乎没怎么用过的猎叉,自己拎着几副绳套,还让吴涯背了个空瘪的旧背篓。三人没有直接往村后的山上去,反而故意绕着村子走了小半圈。
果然,一大早起来拾粪的村民吴老七看见了,好奇地问:“多福哥,这一大早的,爷仨这是要干啥去?”
吴多福立刻停下脚步,重重叹了口气,脸上堆起愁容:“唉,能干啥?家里光景难啊!老四前阵子伤那一场,底子都掏空了。眼看着要入深冬,总不能一家人干瞪眼喝西北风吧?进山碰碰运气,看能不能逮个傻狍子啥的,换点油盐钱。”
他说着,拍了拍旁边吴涯的肩膀,声音拔高了些,像是生怕别人听不见,“顺便也带铁牛出去走走,教他点山里讨食的手艺,这孩子病了一场,身子骨弱,得多练练!”
吴老七闻言,连连点头,看向吴涯的目光带着赞许:“铁牛这孩子是懂事了,多福哥你有福气啊,儿子知道上进了。”
吴多福脸上这才露出一点笑容,又唉声叹气地诉了几句苦,才带着儿子继续往山那边走。
这一路,但凡遇到个村民,他都要类似表演一番,成功塑造了一个家境艰难不得不进山谋生的老父亲形象。
直到走出村子老远,周围再没了人烟,吴多福才挺直了腰板,脸上那副愁苦一扫而空。
他招呼两个儿子:“行了,找个背风的地方歇歇脚,等日头高些,随便下两个空套子意思意思,傍黑天就回去。”
吴铁柱老实,哦了一声就去找地方。吴涯则暗暗撇嘴,果然如此。
而就在吴多福爷仨出门后不久,韦氏也忙活开了。
她手脚利落地把猪圈粪挑了,堆到院子外的粪堆上,然后回屋飞快地洗了手,对正在纳鞋底的张金花道:“娘,我昨儿个听藏海说学堂里墨锭快用完了,我挑了点粪,正好顺道给他送点钱去买。”张金花正沉浸在“祖宗显灵”的喜悦里,也没多想,挥挥手:“去吧去吧,早去早回,晌午饭别耽误了韦氏得了话,脚下生风地就出了门。
到了学堂,正好是课间休息的时候。
她一眼就看见了自己那个穿着青布长衫,显得斯斯文文的大儿子吴藏海。
“藏海!”韦氏远远地招手,把儿子叫到学堂旁边一棵光秃秃的老槐树下。
“娘,您怎么来了?”吴藏海有些惊讶。
韦氏四下瞅了瞅,见没人注意,立刻拉着儿子的胳膊,把家里这几天发生的糟心事倒豆子似的全说了出来。
从吴铁生偷钱买“生子药”,到三叔吴铁根偷钱去赌,再到公婆执行家法打得鸡飞狗跳,最后说到自己如何立下大功发现了菜园子的那罐子银两。
………你说你奶,平日里看着精明,银子都能让儿子偷了去赌!如今好了,挖出祖宗留下的银子,家里是宽裕了,炖那么大个猪蹄子。可你娘我立了这么大功,你奶也就塞给我一两碎银,打发叫花子呢!你爹是个锯嘴葫芦,屁都不放一个!那银子合该多分我们大房些!你可是咱老吴家正儿八经的读书种子,将来要考功名的!他们倒好,有钱不紧着你花用,倒让不争气的儿子偷去赌……”
她越说越气,唾沫星子都快喷到吴藏海脸上了。
吴藏海安静地听着,眉头微微蹙起。
他对二叔三叔的烂事并不十分在意,但对从菜园子里挖出银子格外敏感。
“娘,”他打断韦氏的抱怨,带着读书人特有的审慎,“您说那银子是祖上留下的?是用什么装的?那银子看上去是什么成色?上面可有印记?”
韦氏被儿子问得一懵,她光顾着激动了,哪注意这些细节?
“就……就是个旧陶罐子装着,黑不溜秋的。银子就是银子呗,白花花的,有几块碎银子,还有几个银角子。印记?好像没留意看……
吴藏海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但疑虑更深了。
他沉吟道:“祖上若真埋下银钱,多半会是银锭,且年代久远,色泽不会那般鲜亮,或许会有戳记。用一个普通陶罐随意埋于菜园,似乎也有些古怪……”
他总觉得这事透着蹊跷,不像他娘说的那么简单。
祖宗埋银?老吴家祖上几代都是贫农,哪来的余财埋下?还埋在菜园子里?咋不埋坟头呢?韦氏却没想那么多,她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摸出小布包,塞进吴藏海手里:“这是你奶赏的,你拿着。在学堂别太省着,该吃吃,该买笔墨就买,别让人瞧低了咱家。”
吴藏海捏着那还带着母亲体温的一两碎银,心里却沉甸甸的。
他收下银子,点了点头:“谢谢娘,我知道了。您也多留个心眼。”
韦氏只当儿子是关心自己,又絮絮叨叨叮嘱了几句让他用心读书将来给大房争气的话,看着时辰不早,才匆匆离去。
吴藏海站在槐树下,看着母亲远去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碎银,眉头紧锁。
那罐银子,来得太突然,太巧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