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自己都不明白的疯狂。
这疯狂是压抑许久的,来自她多年来在妯娌之间的忍气吞声,来自于她多年来对二房厚此薄彼的嫉妒怨怼。
“我要看新娘子的庚帖。”徐大夫人又重复了一遍。
“大夫人,这可是二老爷吩咐的。”刘婆子也重复了一遍。
“我是徐家的当家夫人,主持中馈的主母,哪里有新娘子进了门、埋了坟,我一个既当主母又当伯母的人还不知道底细的道理?”徐大夫人冷笑一声,继续说道,“莫非是,你们二夫人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我不能看看?”
这是妯娌间彻底撕破脸了。
不过没有关系。
如果她所猜想的是真的话。
“大夫人当真要如此?”
刘婆子后退几步,护住身后的红匣子。
徐大夫人一个眼神过去,立即有个小厮猛地扑过来,将刘婆子制住,又有三两个丫鬟直挺挺朝着红匣子冲出来。
院子里乱糟糟的。
两头的奴才们抢成了一团。
不知是谁失了手,红匣子飞了出去。
碎在了地上。
里头的册子散了出来。
这册子粘的并不牢固,纸张散了一地。
徐大夫人立即低头看去。
上边长篇大论地叙述了徐家大少爷三代官途名讳,家中金银、田土、宅舍俱在其中,而女家之述,仅有一页,纸上简短地写上了三行字——
“魏元女。
祖无籍。
恒无定产。”
徐大夫人愣住了。
刘婆子得意地笑了起来。
这……怎么可能呢?
徐大夫人扭头,猛地朝魏兰蕴扑过去。
她抓住了魏兰蕴的手,胡乱地摩挲。
没有,什么都没有,一点茧子也没有。
这双手纤细绵软,是一双从未下过田、插过秧、洗过衣裳、进过庖厨的手。
她只站着,站在这个残缺破败的老宅,就像站在金殿楼阁、庙宇高台。
一张漂亮的脸蛋是上天赐予的,但是圆润到半点茧子都没有的手足不是。
能养出这样的女儿的人家,不会送女儿如猪狗一样去死。
徐大夫人踉跄朝着魏兰蕴走过去,她的手在颤抖,她的心在猛烈地跳动。
可是——
可是这个女孩子是可以说话的。
徐大夫人恍然发现她是可以说话的,没有东西堵住她的口鼻,也没有东西束住她的喉舌,她是可以说话的,她现在是可以说话的,她早就是可以说话的。
她为什么不说话?
如果她真的是非同一般的,她早该在饥寒交迫之际,早该在命在旦夕之时,将她的所有的经历、身份、背景以及她的名字,大声说出来!
她为什么不说?
徐大夫人开始懊悔自己的冲动。
事已至此。
她已经退无可退。
“你是谁家的?”
她还是说出了这句话。
天空泛起了鱼肚白。
这个夜晚格外的漫长,漫长到魏兰蕴度过它,就已经精疲力尽。
魏兰蕴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
“上阳魏家第十九代……”
在她很小的时候,父亲曾经教导过她,话只有说给想听的人听的时候,才算是真正说了出来,话只有在说给有相同利益的人的时候,才算是信而有证的。
荒诞的话没有人会相信。
说荒诞话的人会被当成疯子烧死。
“宣平六年三元魁首、右都御史特进光禄大夫魏邕长孙,文华殿大学士魏伯兴长女,见过徐大夫人。”
多荒诞的话。
真令人难以相信。
徐大夫人愣住了。
握住佛珠的手却不自觉的掰直,绳断了,紫檀珠子掉了一地,四散着,随后渺无踪迹。
徐大夫人毫无知觉,更无暇去管。
徐二夫人身边得脸的妇人是说过这样一句话——
她母亲早死,父亲不喜,打发去别家。
京城上阳魏家确实有这样一个女儿。
似乎……恰养在此地。
徐大夫人突然感到一阵狂喜。
她嘴角咧如血盆,面色却还僵在呆愣之态,喉咙提不上气来,只能发出僵硬的咳咳的笑声。
她这个妯娌!
她这个妯娌竟敢掳了这样一个名门之后,给她的那个腌臜儿子陪葬!
一口涎水呛在了喉咙里,徐大夫人猛烈地咳嗽起来。
咳嗽之间,她又感到一股从心底里涌上来的寒意。
这可是当朝帝师、谏议大夫魏邕的孙女。
徐家的前途可能就要毁在这个疯婆子手里了。
徐大夫人只觉寒毛竖起。
“快!快马传书,命二老爷速归,就说——家里出大事了!”
明月隐树,日出雾露(注1)。
天亮了。
哐当一声。
魏三老爷一脚将正屋的门踢开,门板撞在墙上,裂了老大一条缝。
“你将谁送去配了清水潭徐老二的冥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