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东山的月(八)
在送出那封信的时候,江懋便想过,魏兰蕴或许不会来。他伊始在山间等了两个时辰,一直等到暮自西山下,一直等到夜静溪山空,当山间的最后一丝温度在溪水中流走,当夜晚寂静的风吹乱了江懋悉心准备的习册。
江懋才恍然意识到,魏兰蕴根本不会来。
这个世界上的道理有千千万万种,江懋所学习到的道理有千千万万种,但是无论是江懋习得的道理,还是江懋未习得的道理,都没有一种道理可以确凿不移地放在这里,成为魏兰蕴来到这里的万分之一的可能性。魏兰蕴是魏家的女儿,是家门上有四根门簪的门户的女儿。如若不是大诰,如若不是这一场科考,如若不是他江懋略有几分才气,能入得了考场龙门,他和魏兰蕴,本就应该不认识,他们本就应该是两根平行的直线,无论如何延伸延长,本就应该永远不遇见。于情止乎友道,非必赴会,于理更兼男女大防如天堑,尤当避嫌,是以彼不至,正合礼法,稍识礼数者,皆知其不可越也。魏兰蕴没有理由会来,魏兰蕴也没有道理会来。这是江懋早就该想明白的道理。
只是他总在期盼着什么。
总在期盼着他心悦的人就如同他心悦之一样心悦着他,总期盼着或许这一份心悦可以冲破世俗的礼法,总期盼着她或许就是有什么事耽搁了,她就在路上,就在路上。
只要等到下一刻,或许就在下一刻。
这个他所心悦的女子就会沾着露水匆匆赶来,来赴这场溪山之约。江懋等了一刻又一刻,一刻兼一刻。
直到等到斗转参斜金乌破晓,直到日光穿透峡源山的薄雾落在江懋的身上,江懋才认了命,他缓缓叹了一口气,头颈肩膀俱塌了下来,整个人仿佛如泥委地。
周稽山看着江懋。
他站在山林里,江懋的随行小厮小青就站在他的身侧。这封信从写下伊始,周稽山便知道了,江懋从站在这里伊始,周稽山便来了,这些日子江懋在明伦堂的表现,周稽山不是不知道,江懋的秉性就与他曾经的爱徒徐秉元一模一样,他们只要认准了一个人,便是一条道走到黑,不撞南墙,绝不回头。
这样的事情周稽山劝不了,也不好去劝。
但所幸的是,周稽山劝不了这个人,却还能在那扇墙上下点功夫。打从来的这一刻起周稽山便决定了,若是今日魏兰蕴来到这里,若是魏兰蕴给了江懋任何期冀,周稽山便会毫不犹豫地毁掉魏兰蕴。昔年他错失良机,没有将兖州无名扼杀于萌芽伊始,这是周稽山一辈子的悔憾,他绝不会,也绝不可能,再让曾经的事情发生第二次。江懋失魂落魄,周稽山倒是称心如意。
正当周稽山准备打道回府之时,山路的尽头却遥遥赶来了一个小道童,小道童瞧见江懋很是激动,三步并做两步赶来江懋面前,急促地道,“江学长,你在这里!可算让我好找!”
“怎么了?"江懋不解。
“观里出事了!"小道童手舞足蹈,极为夸张,“昨夜有学生刺杀魏大娘子,暗器设了成千上百支,斋堂前的广场被箭矢扎得如同刺猬一样,巡检司查了一夜“那她怎么样!”
小道童正说到跌宕起伏之时,陡然被江懋的声音吓了一跳,他被呛到了,咳得脸蛋红扑扑的,小道童自个为自个儿顺着胸口的气,随后强调般说道:“魏娘子没事!魏娘子没事!”
江懋松了一口气。
小道童继续说道:“魏娘子说这会儿山上不太平,学长彻夜未归不知踪迹,怕学长出了什么意外,特意让弟子来寻!”江懋顿住了,心陡然错乱了一拍。
他似乎并没有想到他的痴心妄想竟能成真,他似乎并没想到他的痴心妄想竞会成真,竞真的是耽搁了,竟真的是耽搁了!江懋怔愣一瞬,随即面上是止不住地狂喜。小道童不解为何江懋会露出这般神情,面色略有讶异,而站在林间一直看着江懋的周稽山,脸色却陡然黑的如同锅底。周稽山并不知道江懋为何狂喜。
江懋送了一封信给魏兰蕴,邀魏兰蕴相见,但魏兰蕴并未赴约,江懋因约一夜不知踪迹,山上又出了这么大的事情,魏兰蕴于情于理都要负起责任,派人来寻。
这是身为一个贤人君子必须要做到的事情,这也是周稽山看来稀松平常的事情,但就是这件稀松平常的事情,让江懋的那颗心,再度死灰复燃了。周稽山闭了闭眼睛。
其人不杀伯仁,伯仁却因其人而死,君子喜怒有节,圣人喜怒有制,周稽山曾经做过一次圣人,他不尝迁怒其人,但现在,他不想再做这个圣人了。这一切都是魏兰蕴的错。
昨夜青城观的案子闹得很大,巡检司的黄副巡检带人足足勘察了一夜。他同样带着一封信,一封带着徐家宗祠堂号的信,黄副巡检依照信上的命令,将这个案子,做成了这封信背后的人想要做成的样子。作案的陈升荣是科场考生,受害的魏兰蕴也是科场考生。近些日子里,丹蓟二州的学子们对进入明伦堂读书的科场学子们怨气不小,对进入明伦堂读书的魏兰蕴怨气同样不小,因为此般流言,黄副巡检将此案定为了妒杀案,巡检司夜审学子一百一十二名,缉捕可疑学子三十六个,其间门庭赫奕之人不少,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