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丹桂香(七)
“马副社长深谋远虑筹划周详,众议自当金同。”魏兰蕴没有半分犹豫,说了这样的一句话。张滦没有想到魏兰蕴会赞成马庆的提议,他眸光闪烁一瞬,似乎有些错愕。马庆同样也是如此。
其实马庆的话不无道理,既然要打着公平与正义的名号,这样开天辟地考上头一遭,那么便最好不要留半分可以惹人指摘的地方。既然没人反对,那便就如马庆所言,抽题应考。王海祥做下了决定。
尾炮响迟三刻,孙茂才早就不想再继续耗下去,既然事情已经有了定论,他便再不给这些人提出异议的机会,皂吏布置好长街考棚之后,孙茂才径直拉响了第三门礼炮。
封街,唱名,开考!
所有学子按照唱保点名的秩序一一落座,皂吏引着魏兰蕴,就像引着所有的其他的普通的学子一样,带去了那些普通的俱一模一样的桌案上。事情绝对没有这么简单,魏兰蕴肯定是有什么他不知道的。马庆皱着眉头不说话。
尔后他忽然动了,他小跑两步追上魏兰蕴,即将靠近之时,马庆不慎踩中了一块碎石,他绊了一跤,整个人往前扑去,左手状若不经意地抬起,眼瞧着便要撞上魏兰蕴的手臂。
但马庆没撞上魏兰蕴的手臂。
就在马庆即将擦过魏兰蕴衣角的那一瞬间,一个人捏住了马庆的手腕。那人的力道极大,捏得马庆的腕骨都发出了咔嚓两声轻响,马庆悬在半空之中,他有些发楚,刻意敛了敛眸子,避开裴琚的视线。裴琚近乎冷漠地凝视着马庆的眼睛,他掐住了马庆手腕上的麻穴,迫使马庆将手掌张开。
方才马庆假意跌倒时死死握紧的手掌,打开之后却什么都没有,裴琚探究般扫视马庆周身,半息之后,裴琚松了手,将马庆往前一推,毫不客气地说道。“马副社长,着意脚下。”
“多谢世子。”
马庆摇晃两下方才站稳,他揉着发麻的手腕,向裴琚虚礼致谢,就好像是他是真的不慎踩到石头跌倒了,并没有什么别的心思。马庆寒暄告辞尔后,裴琚拎着藤盾朝内走去,刚走了两步,却觉得手心有些不对劲。
裴琚放下了藤盾,盯着自己发白的手心,手指微微伸动,却只感觉,一阵麻意。
是的,一阵麻意。
马庆不是不慎跌倒,马庆是故意的,马庆揉着发青的手腕,嘴角不由自主地勾起。
他给魏兰蕴下的药是他们马家家传的千日醉,触碰到药粉的人,哪怕只是一点点,皮肤都会宛若酒醉一般发麻不能动弹,方才他虽然擦着魏兰蕴的衣角过去了,但就在那过去的一瞬间,他早已把药粉悉数投进了她的右边袖子里。秉本而齐末,纲举而目张(注1)。
马庆看不透魏兰蕴的后手是什么,但制住了她的右手,便等同于是制住了她所有的后手。
无论如何,今日的考卷,都是要靠魏兰蕴自己一笔一划写出来的。只要她写不出来,任凭是何因由,她都达不成她的目的,方才还好好着的一个人,要是现在突然大叫着,说自己右手麻了没办法写字儿,这会有人相信吗?依照现在的局面,若是魏兰蕴真的这样做了,只怕在场没有人会不认为她这是在巧言令色,托故饰非。
马庆得意极了。
他强忍着笑意,嘴角用力抿成一条直线,脊背轻轻抖动,喉咙深处发出咳咳的两声怪笑。
考场敲响了大鼓。
孙茂才率先将备卷题目投入木箱之中,紧接着,受邀监考的三十二名夫子各出了三道新题,并将落款署上自己姓名的题纸,投进了箱子里,一十八个皂支按照顺序将封好的箱笼摇晃,张滦打开木箱,丹州学政孙茂才当着诸位学子及监考官的面抽出考题。
周稽山亲笔将题目落定在题板上,由三位皂吏高举题板,来回巡场。嘉定八年丹州府的院试,正式开始了。
诸学子奋笔疾书,无论是吃芋头的还是吃鱼头的,穿锦衣的还是穿麻衣的,瞧见了题目都开始挥笔疾书飞文染翰,唯有一个人除外。那个人就是魏兰蕴。
魏兰蕴端坐在书案前,定定地看着自己的右手,她的右手没有知觉了,整个手掌都呈现着一种诡异的白色,魏兰蕴试着合拢手指提笔写字,就连指尖都纹丝不动。
马庆站在台阶上,正全神贯注地盯着魏兰蕴。瞧见魏兰蕴无从下笔的样子,马庆心;中的那点自得与自喜近乎是要溢了出来,马庆舒张着脊背,紧绷的僵直的颈椎发出咔咔的声音。他闭着眼睛惬意地站在曦光下伸展着,然而再睁眼时,却发现魏兰蕴动笔了。
魏兰蕴左手研墨提笔,落下的是一手极为雅致的簪花小楷,她甚至没有起草,直截了当地便在答卷上写下了一句破题一一夫独者,人所不知而己独知之地也,君子于此而慎,所以立天命之本也。这是极为简明扼要的切题思路,一句废话也没有,一个废字儿也没有,直截了当便切中了题目,然后就着这题目侃侃而谈,破题承题起股束股,魏兰蕴走势如行云流水,文在框架之中,句却如腾蛟起凤,意独出机杼,字却料若画一。考卷上最忌讳的就是笔走龙蛇的飞白行草,最忌讳的也是天之骄子的恃才放旷不遵程式。
古往今来,为着科考去苦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