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春草长（一）
这是天子身侧第一内监，大伴刘达。
刘大伴站定在学政衙门口，王海祥就跟在他的后面，不待孙茂才给王海祥递上一个问询的眼神，刘大伴展开明黄绸缎,厉声而颂道：“陛下口谕一一”“恭聆圣谕,吾皇万岁。”
孙茂才与王海祥连忙叩拜在刘大伴面前，随着一同叩拜的众学子在长街上山呼万岁。
“朕已详览尔等所奏方略，条陈方略甚为妥当，足见用心，既如此一切机宜朕悉付卿等，可便宜行事，不必事事奏请，朕唯仰观成效，静待佳音,愿尔等同心协力，将此一事办得光彩妥帖，务期成为天下楷模，俾后世奉为圭臬，钦哉！”天子同意了。
孙茂才简直不敢相信,他不敢抬头，匍匐在地上的脸近乎满是震惊。长街上再度山呼万岁，王海祥与孙茂才二人敬承圣谕。刘大伴持节走后，孙茂才极为复杂地看向王海祥王海祥苦涩一笑，“启程不足半日便遇上大伴车驾，遂与大伴同行回来了。”“陛下怎会知道丹州之事？"孙茂才压低了声音问他。昨日方更易变制，今日大伴便带着口谕来了，哪怕是八府巡按察事上奏，陛下的旨意也不会来得这么快，这只有一个可能。有人预判到了这件事，并且先此事一步，递送消息入京。孙茂才侧目看向魏兰蕴。
院试更制是魏兰蕴提出来的，无论是上一次，还是这一次，若说谁能提前预判到这件事，舍了魏兰蕴又有其谁？而除此之外，更为重要的是，魏兰蕴确实有将这件事敬呈天子的能力。
她的父亲，简在帝心。
她的父亲是当今炙手可热的殿堂人物，也是一个有能力将这件事面呈天子的人物。
王海祥尚未回答，孙茂才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事情已定，巡检司胥吏清散长街学子，学子中有一二壮实模样的也在从旁协助，孙茂才拍了拍衣摆上的灰尘，正想进衙门好好休整一番时，却听见王海祥的声音响起一一
“是张滦。"王海祥的声音极为复杂，“七月十八，在宜姚道学政定下两日之后，东山先生便上书陛下，直言科举旧制多弊病，伏请革新，弃旧时之序，改行三试递进之法。”
“丹州一地，文风未盛，解额寡少，可验新法之效，臣愿请于丹州试之，亦显圣朝广纳边陲寒俊之德，更彰陛下洞烛寰宇求才之明。”王海祥平静地复述出了张滦的话，这是在归途中，大伴刘达告诉他的。孙茂才愣住了，拂灰的手停在了半空。
七月十八，是院试尚未开场之时，那时没人能预料到物议会汹涌至如此地步，也没人预料到事情会发展到如此地步，事情一环扣着一环，直到跃升至一个丹州学政都无法收场的地步，而就在这个时候，魏兰蕴提出了一个方案。一个恰好能解决这样的场面的方案，一个恰好已蒙圣鉴敕准施行的方案。张滦早就料到了这样的场面，不，亦或者说是魏兰蕴早就料到了这样的场面，在孙茂才尚未问出为何魏兰蕴要如此之做的时候，一个答案竞赶在问题的前面在他的心中浮现。
孙茂才的五官五感处仿佛同时回响起了四个字一一扬名立万。
李垣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布衫直身。
他走了小半个时辰才到了家。
李垣的家在唐功浦码头的平樊门巷子里边，是个半进的破宅院，东家在一进的院子中央砌了堵墙，便可以分作两份租出去，收用两份租金。李垣的邻居是做油纸的一户人家，固定给城中几个铺子供货，是个有一份稳定收入的人家，母女三个常年累月做纸，挣下一份银子给瞎眼的老父亲买药喝比起脚夫船工这样的邻居来说，她们不吵，但桐油味道却熏人得很。味道吸进鼻腔里面去，黏腻的桐油就好似顺着李垣的喉腔蔓延到了他的肺腑去，往日也是嗅着这样的味道回家的，从前李垣只觉得习惯了，只是今日，不知为何却无法遏制地蔓延出一股厌烦之感。李垣叹了一口气，推开门回到了家里。
母亲支着一个板凳坐在门口。
瞧见李垣到家了，母亲放下手里的竹编，匆匆忙忙跑上前来，“怎么这个点才到家？锅里还有包谷糊糊，娘再给你蒸只鱼？”现在已经是戌时下了，母亲一直坐在门口等他，母亲没吃。李垣张了张嘴，他想说些什么，那些周而复始循环往复般的对话，却突如其来浮现在了他心里，李垣没有说话，他跟着母亲进了厨房。这也不算是厨房，是院子里搭着棚子垒起的一口灶，家里只有一口灶。李垣还没踏进厨房，母亲便挥舞着锅铲将他赶了出去，“你去温书，去温书，这里不用你管，你做不好，娘来做，娘来做！”李垣没有坚持，他坐在了椅子上，盯着水缸里奄奄一息的几条鲫鱼发呆。李垣就是方才在长街上，对魏兰蕴发起质问的那个白布衣直身。他本来已经过了正场，不出意外的话便是榜上钉钉的秀才老爷，但今日长街上变弦更制，本场作废再考三场，让他本到手的功名竹篮打水一场空，李垣有些后悔在长街上随着众人一齐发难，也有些忧心后头的考试应该怎么办。母亲很快就把鱼蒸好了端上了桌。
还有两碗包谷糊糊。
李垣的那一只是大碗，盛得满满的，还加了浅浅的一层咸菜，咸菜是母亲的独门手艺，晶莹剔透的，看上去很是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