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察御史王宪的声音。
在皇极殿内久久回荡,带着自恃清高的尖锐,像一根生锈的针刮过木板。
“陛下若执意重罚皇亲,便是悖逆‘亲亲相隐’的古训!”
“臣虽位卑,却知‘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今日必当犯颜直谏!”
王宪仰着脖子。
官帽上的獬豸补子在晨光中晃动,青黑色的纹路刺得人眼晕。
他刻意挺了挺腰,连肩膀都带着几分“舍生取义”的僵硬——在他看来,敢跟皇帝叫板的言官,才能在史书上留个“直臣”的名儿。
这话掷地有声。
引得阶下几个年轻言官暗暗点头,有人悄悄用眼角瞥刘健,眼里藏着“看首辅怎么接招”的期待。
在他们看来,御史就该敢骂皇帝,骂得越狠,越能青史留名——反正新皇刚登基,总不敢真杀言官落个“昏君”名声。
朱厚照坐在宝座上。
手指慢悠悠摩挲着腰间玉带,玉带是和田玉琢的,触手温凉,却压不住他眼底的寒。
眼神如淬了冰的刀子,直直射向王宪,连嘴角的弧度都冷得发硬:“哦?古训?”
“臣不敢欺瞒,”王宪梗着脖子,声音又拔高了些,像怕人听不清他的“忠勇”,“《论语》有云‘父为子隐,子为父隐’,陛下与张侯爷乃是甥舅,理当……”
“住口!”
朱厚照猛地一拍扶手。
龙袍上的暗纹在震动中仿佛活了过来,金线绣的龙鳞似要挣脱布料飞出来。
“你也配提《论语》?”
王宪被喝得一个哆嗦。
膝盖晃了晃,却强撑着梗起脖子,声音带着哭腔似的尖锐:“陛下为何不让臣说?难道是被臣说中了痛处?”
“说中痛处?”
朱厚照冷笑一声。
起身走下宝座,龙靴踩在金砖上的声响,“咚、咚”,如重锤敲在每个文官的心上,一下比一下沉。
“朕来问你,张鹤龄强抢民女时,你在哪?”
“在通州把良家女子拖进侯府后院,逼得人家爹娘跳河时,你这监察御史,怎么不出来‘直谏’?”
王宪的脸“唰”地白了,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朱厚照没停,继续往前逼,龙袍下摆扫过王宪脚边:“张延龄打断百姓腿时,你在哪?”
“去年在保定,因农户不肯卖地,就让人打断人家双腿,还放火烧了人家茅舍,你怎么不拿着‘古训’去跟他讲讲‘亲亲相隐’?”
“你身为监察御史,”朱厚照的声音陡然拔高,震得殿梁上的灰尘簌簌掉,“不查贪官污吏,不护黎民百姓,反倒在朝堂上拿‘亲亲相隐’当幌子,替两个恶贼喊冤——这就是你说的‘忠’?”
王宪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从白到红,又从红到紫,像被按在染缸里涮了一遍。
嗫嚅道:“臣……臣是为陛下名声着想……”
“朕的名声,轮得到你一个七品御史来定?”
朱厚照步步紧逼。
鼻尖几乎要碰到王宪的官帽,声音冷得像腊月的冰:“你刚才说‘君使臣以礼’,朕倒要问问你,朕何曾对臣子无礼?”
“可你身为臣子,却在朝堂上直呼朕‘悖逆古训’,质疑朕的裁决——这就是你说的‘臣事君以忠’?”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阶下百官,像在念一道催命符:“《大明律》第三卷载明:‘凡臣子上书言事,若有讪谤君上、质疑皇权者,以大不敬论,斩立决!’”
“你刚才的话,算不算讪谤?算不算质疑?”
字字如刀。
刀刀劈在王宪的软肋上——他寒窗十年考中进士,最清楚《大明律》的条文,“大不敬”三个字,就是催命符!
他手里的笏板“啪嗒”一声掉在地上,象牙碰金砖,脆响刺耳。
双腿一软,“噗通”跪在地上,差点瘫倒在地。
“臣……臣不是那个意思……陛下饶命……”
“你是什么意思,朕不管!”
朱厚照弯腰。
捡起他的笏板,掂量了两下,像在掂量他的小命:“但你说的话,做的事,够得上‘大不敬’了。”
“来人!”
“奴才在!”
金瓜武士从殿外应声而入。
铠甲摩擦声“哗啦”一片,亮银色的甲片在晨光中晃眼,手里的鎏金瓜锤泛着冷光。
“将这狂悖御史拖下去,斩立决!”
朱厚照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像在说“拖走一块石头”。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
王宪吓得魂飞魄散。
连滚带爬地扑向刘健,抱住他的腿,指甲都抠进了刘健的官袍布料:“首辅救我!刘大人救我啊!您说句话啊!”
刘健趴在地上。
头埋得更低,连肩膀都不敢抬——他刚才已被问得哑口无言,此刻哪敢再出声?救王宪?怕不是要把自己也搭进去!
次辅谢迁见状。
硬着头皮出列,官袍下摆都被脚勾得歪了:“陛下息怒!”
“王御史虽有过失,但其心可悯,念在他是言官,按例可风闻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