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时的阳光洒在奉天殿。
金晃晃的光透过雕花窗棂,在金砖地上投下菱形的斑,像撒了一地碎银。
铜鹤的影子瘦长地投在地上,鹤嘴尖几乎戳到阶下的朝靴——那是刘健的朝靴,沾着点殿外的霜,此刻正微微发颤。
檐角铁马被风撞得叮当作响。
“叮铃、叮铃”,脆生生的,却盖不住刘健粗重的喘息声!
老首辅刘健跪在金砖上,花白的胡须沾着地砖的寒气,冰得他嘴唇发僵。
他避开朱厚照“看首辅脸色”的诛心之问。
那问句像根刺,扎在他喉咙里,吐不出咽不下。
双手捧起象牙笏板,指节因为用力泛白,声音带着泣血般的颤抖:“陛下!老臣侍奉宪宗、孝宗、陛下三朝,四十年来不敢有半分私念!”
“弘治朝轻徭薄赋,是因百姓历经成化末年的苛政,亟需休养生息——老臣亲眼见过流民啃树皮,实在不忍心再加重赋税啊!”
“国库空虚,是因天灾连年,弘治五年至十七年,十二次大水、八次大旱,赈灾用度过巨,老臣与同僚们无不节衣缩食,甚至自掏腰包填补亏空……”
他说着,竟从袖中摸出一本泛黄的账册。
布面都磨起了毛,边角卷得像狗耳朵。
双手举过头顶,胳膊抖得像风中的枯枝:“这是老臣的私账,弘治十二年至今,共计捐银三千两,虽杯水车薪,却足证老臣之心!”
阶下的文官们见状。
像抓住了救命稻草,纷纷跟着跪倒——
“臣等愿以死明志,绝无贪墨之心!”
“臣去年亦捐银五百两助赈!”
“臣可为刘首辅作证!”
一时间,奉天殿里满是“臣等惶恐”“陛下明鉴”的呼喊。
声音里带着刻意拔高的悲愤,有的甚至挤出了几滴泪,仿佛受了天大的冤屈——就差没喊“陛下若不信,臣便撞死在殿柱上”了!
朱厚照坐在临时宝座上。
指尖敲着扶手,“笃、笃、笃”,节奏不快,却像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嘴角噙着一丝冷笑!
这群文官最擅长的就是这套。
用“忠心”当挡箭牌,用“死谏”博名声,实在不行就抱团哭冤。
只要把水搅浑,就能把财政亏空的账赖到“天灾”“苛政”头上,自己落个“清廉自守”的好名声!
“刘首辅的忠心,朕自然信。”
朱厚照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像一块冰投入滚油,“滋啦”一声,瞬间压下了满堂的哭喊。
“可忠心不能当银子花,更不能填饱边军的肚子——大同的士兵三天没吃粮了,总不能让他们嚼着‘忠心’去跟蒙古人拼刀吧?”
他俯身拿起刘健递上的私账。
随手翻了两页,纸页“哗啦”响,上面的墨迹都褪了色。
嗤笑一声:“三千两?够给文官们发半个月的‘养廉银’吗?还是够填补江南盐税的零头?去年给翰林们修‘文渊阁’,光买木料就花了五千两,你这捐银,连根柱子都买不起!”
账册被扔回刘健面前。
“啪”地落在金砖上,纸页散开,露出上面歪歪扭扭的捐款记录——“弘治十二年冬,捐银五十两”“弘治十四年春,捐银一百两”,数字小得可怜。
老首辅的脸瞬间涨成了绛紫色,比他腰间的玉带还深,捧着账册的手不住颤抖。
他本想以“捐银”表忠心,反倒被皇帝用数额堵了嘴,像个当众炫富却被揭穿家底的穷酸!
“陛下,”
刘健咬着牙,后槽牙都快咬碎了,像是下定了决心,“国库空虚非一日之寒,若要应急,可暂用内帑填补。先帝在位时,常以私库补贴国用,弘治十年赈灾,先帝一次就拨内帑八十万两,此乃……”
“内帑?”
朱厚照猛地站起身。
龙袍的下摆扫过案几,带倒了一只青瓷笔洗——那是孝宗留给他的遗物,笔洗上的“松鹤图”碎了半只鹤喙。
“哐当”一声脆响,在大殿里回荡,像敲碎了文官们最后的侥幸。
“刘首辅真是为大明着想啊!”
朱厚照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冰碴子,“不想着怎么给国库开源,反倒盯着朕的私库!”
他走到刘健身前。
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白发苍苍的老臣——刘健的鬓角有几根白头发被冷汗粘在额上,看着竟有几分狼狈。
眼神里的嘲讽像针一样扎人:“先帝用内帑补贴国用,是因为他仁厚;可朕不一样,朕的内帑,要留着给边军买铠甲,给灾民买粮食,不是给你们这些‘鞠躬尽瘁’的大臣们填贪腐的窟窿!”
“你口口声声说忠心,却连‘开源节流’四个字都不懂——江南士绅占了三千万亩免税田,你不敢去查;文官们私下收的‘冰敬’‘炭敬’比俸禄还多,你不敢去管;只会盯着皇帝的私库,这就是你所谓的‘为大明鞠躬尽瘁’?”
字字诛心!
刘健的嘴唇哆嗦着。
想反驳却找不到半句说辞——朱厚照说的“免税田”“冰敬炭敬”,都是文官集团心照不宣的“潜规则”,他怎么敢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