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卫北镇抚司的院落。
比往日更显肃穆。
青石板上的积雪刚扫过,还留着扫帚的痕迹。
空气里飘着淡淡的炭火气,却压不住飞鱼服的皂角香。
陆炳面色冷峻,站在廊下。
将一份卷宗“啪”地一声扔在案上。
卷宗封皮是牛皮做的,磨得发亮。
上面赫然写着三个遒劲的朱笔大字:王守仁。
“都查清楚了?”
陆炳的目光扫过阶下的缇骑。
像在审视一件器物,没有半分温度。
缇骑单膝跪地,腰弯得极低。
连头都不敢抬:“回指挥,查得一清二楚。”
“王守仁,浙江余姚人,现年二十七岁。”
“弘治十二年二甲第七名进士,观政后入翰林院,现为编修,正七品。”
缇骑的声音沉稳,一字一句都清晰:
“此人学问极好,师从娄谅,精通儒释道,尤擅兵法。”
“性子却颇为耿直,前几天还跟兵部职方司的主事吵过架,在翰林院都传遍了。”
陆炳微微挑眉,伸手拿起卷宗。
指尖摩挲着封皮上的“王守仁”三字。
翻到记录“吵架”的那一页,眼神亮了亮。
“吵架?为何?”
他的声音比刚才缓和了些,带着几分兴趣。
“因为京营的操练章程。”
缇骑赶忙答道,语气更恭敬了:
“兵部主事说“操练当循祖制,以仪轨为重’,要让士兵练“排阵迎驾’的本事。”
“王编修却反驳说“操练为实战,非为演戏’,还说“蒙古人不会看仪轨来攻城,京营现在的花架子,遇敌必败’。”
“两人在衙署吵得面红耳赤,最后王编修还说「主事若只懂摆样子,不如去教坊司教舞’。”陆炳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这笑意里,有欣赏,也有认同。
“有点意思。”
“敢说真话,敢怼庸官,陛下要的就是这种人。”
他合上卷宗,扔回案上,发出“咚”的一声。
“去,传他来见陛下。”
陆炳大手一挥,下达命令。
又特意叮嘱了一句:“记住,客气点,别吓着他一一这是陛下要的「栋梁’。”
“卑职遵旨!”
缇骑领命起身,动作利落。
转身便走,飞鱼服的下摆扫过青石板。
像一阵风般消失在院落拐角,只留下靴底的轻响。
翰林院的小院。
比北镇抚司安静了百倍。
院角的腊梅开得正盛,黄灿灿的花瓣上沾着雪。
空气里飘着淡淡的墨香和梅香,混在一起格外清雅。
王守仁正坐在廊下的竹椅上。
全神贯注地看着书,连腊梅的落瓣飘到书页上都没察觉。
那是一本泛黄的《孙子兵法》。
是他父亲王华留给他的旧物。
书页上的批注写得密密麻麻,字迹工整而有力:
““兵者,诡道也’非为欺敌,实为护民”“知己知彼,非仅知敌,更知己之短长”。
可见他对这本书钻研之深,绝非纸上谈兵。
突然,院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踏踏踏”,节奏快而稳。
不是翰林院小吏的拖沓步伐,倒像军中的操练步。
打破了小院的宁静,惊得廊下的麻雀扑棱棱飞了起来。
王守仁心中一动,下意识地抬头望去。
就见两个穿着飞鱼服的锦衣卫站在门口。
身姿挺拔,像两尊铁塔。
腰间的绣春刀闪着寒光,刀鞘上的蟒纹在阳光下格外清晰。
让人不禁心生敬畏,连呼吸都放轻了。
他心里“咯噔”一下,手里的书差点掉在地上。
暗自思忖:自己在翰林院一向本分,除了跟兵部主事吵过架,没犯任何事。
这锦衣卫为何会找上门来?难道是吵架的事捅到御前了?
领头的缇骑向前一步,抱了抱拳。
动作标准,不卑不亢:“王编修,陛下有请。”
声音洪亮,在小院里回荡,震得梅枝又落了几片花瓣。
王守仁愣了一下,眼中满是疑惑。
眉头拧成了疙瘩:“陛下?”
“陛下找我一个七品编修,做什么?”
他忍不住开口问道,声音中带着一丝不解,还有几分紧张。
缇骑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几分神秘,却不倨傲:“小人不知。”
“只是奉命行事,不敢多问。”
他侧身让开道路,做了个“请”的手势:“王编修,跟我们走一趟吧。陛下还在等着。”
王守仁微微沉吟。
目光扫过桌上的《孙子兵法》,又想起自己对京营操练的担忧。
或许,陛下是想问军务?
他定了定神,放下手中的书,缓缓站起身。
整理了一下官袍的褶皱,又掸了掸肩上的落梅。
动作从容而镇定:“好。”
“我跟你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