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刚冒鱼肚白,把紫禁城的琉璃瓦染成了淡金色。
晨雾像浸了水的棉絮,黏糊糊地裹着皇城,连宫墙上的砖缝都渗着湿冷。
通往午门的御道上,官员的轿子一盏接一盏动起来,像串在绳上的灯笼。
轿帘缝里漏出昏黄的灯笼光,映着轿夫哈出的白气,在雾里散得快。
吏部侍郎王鳌端坐在轿中,身穿从二品的绯色官袍。
指尖捻着袖扣上的羊脂玉扣,冰凉的触感让他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些一一他是今早第一个接到“叩阙”消息的,却故意拖到现在才出门,想看看风向。
忽然,一阵喧哗声撞过来,像破锣敲在瓷盘上,刺得人耳朵疼,连轿帘都震了震。
“怎么回事?”
王鳌猛地掀开轿帘,手攥着轿帘的竹杆,指节泛白。
眼神里先惊后沉,透出老官场的警惕一这动静,绝不是寻常早朝的嘈杂。
轿夫赶忙停下脚步,指着前方雾蒙蒙的广场,声音发颤:“大人,您看!午门外跪了好多官员,黑压压一片,不知道在喊什么,听着像……像在骂街。”
王鳌顺着方向望过去,雾里的人影渐渐清晰。
心“咯噔”沉了沉,眉头拧成了疙瘩一一午门广场上,足足跪了上百人,官袍堆在青石板上,像摊被踩烂的布。
为首的是礼部侍郎周伦,正跪在最前面的汉白玉栏杆旁,扯着嗓子喊,脖子上的青筋蹦得像蚯蚓:“陛下苛待文臣!背逆先帝遗训!请陛下收回查抄令!”
喊完还往地上砸了一拳,溅起的尘土混着雾,扑了满脸。
后面的官员跟着起哄,喊声震天响,像要把晨雾撕开:“背逆先帝!收回成命!”“善待文官!还我体面!”
那声音撞在午门的朱红大门上,回音裹着怨气飘得远,连御道尽头的奉天殿都能听见。
王鳌的脸“唰”地沉下来,像泼了墨,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他咬着牙骂了句:“胡闹!简直是找死!”
“这是叩阙逼宫!太祖爷定下的规矩,非国之大事不得叩阙,这群蠢货是想株连九族吗?”旁边一个骑着马的都御史,也勒住了马,马嘶了一声,前蹄刨着地面。
他是都察院左副都御史,专管弹劾,眯着眼扫了眼广场,冷哼一声,语气里满是不屑:“一群没长脑子的东西!新皇是什么性子?查张锐、整京营,哪件事不是说干就干?还敢用“先帝’压他,真是猪油蒙了心!”
说罢,他勒转马头,往另一条路走一一他可不想被这群人连累,落个“纵容叩阙”的罪名。几个中层官员聚在街角的牌坊下,远远地探头看,像偷食的老鼠。
“周伦是真疯了?刚查抄完张锐,就敢来这一套?”兵部郎中擦着额头的汗,往人群后缩了缩,官帽都歪了。
“怕是贪了太多,慌了神,想拉着所有人垫背!”户部员外郎撇着嘴,往相反方向挪了挪,“咱们快走,别沾上边,就当没看见一一待会儿陛下问起,就说路上堵了。”
几人慌忙绕开广场,脚步都加快了,像躲瘟疫似的,连轿夫都催着“快点,再快点”。
有几个刚入官场的小官,却在路边磨蹭,官袍还是最低等的青色。
“这么多人都跪了,咱们要不要也去?”一个刚补选的翰林院编修搓着手,眼往人群瞟,带着点投机的贪念,“要是成了,以后在文官堆里,也能落个“敢说话、有骨气’的名声,说不定还能被李阁老看中。”另一个国子监助教咽了口唾沫,眼神闪着犹豫:“就是,人多势众,陛下总不能把所有人都抓了吧?万一……万一陛下让步了呢?咱们也能跟着沾光。”
他们往人群后凑了凑,脚却像灌了铅一一既想蹭热度博名声,又怕真触怒陛下,进诏狱,进退两难,只能在雾里打哆嗦。
另一边,刘健的轿子刚走到东华门,离午门还有半里地。
管家气喘吁吁跑过来,鞋上沾着泥,掀轿帘时带起一阵冷风,吹得刘健打了个寒颤。
“首辅!不好了!出大事了!”管家脸白得像纸,声音抖得像筛糠,连话都说不利索,“午门外……午门外跪了上百个官员,在叩阙!喊着……喊着陛下背逆先帝,要逼陛下收回查抄令!”
刘健的手猛地攥紧了轿内的楠木扶手,指节捏得发白,连扶手都被掐出了浅痕。
他猛地睁开眼,眼里冒着火,像被点燃的炮仗:“糊涂东西!谁带的头?谁给他们的胆子?”“听……听说是礼部侍郎周伦,还有孙员外郎他们几个,昨晚就偷偷联络人了!”管家赶忙答,头埋得更低,几乎要碰到地面。
刘健闭了闭眼,深吸口气,胸口起伏了两下一一他太清楚了,周伦这是贪腐怕被查,想借“先帝”的名头逼宫,可这招太蠢了,朱厚照根本不是能被“孝道”绑架的主。
他猛地睁眼,果断道:“掉头!回府!”
“回府?”管家愣了下,以为自己听错了,“首辅,今天是大朝会啊,您不去上朝,陛下会不会怪罪?“怪罪也比被牵连强!”刘健声音斩钉截铁,没半分犹豫,“让人去礼部递个片子,就说老夫昨夜突发恶疾,头疼欲裂,起不来床,今日请假,三日之内不上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