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会昌侯府的下人王福跪在地上,头埋得几乎贴到滚烫的青砖。
额头的血渍混着冷汗,在石板上咽出一小片深色的印子。
肩膀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连后背的绸缎衣料都跟着发颤,露出里面松垮的棉絮。
这衣服还是他借着侯府的名头讹来的,此刻却遮不住他的狼狈。
演武场上数万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他身上,像无数道灼热的光。
步兵甲胄的寒光、骑兵马槊的锐芒、神机营火炮的黑影,还有高台上天子冰冷的眼神,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
这网把他困在中央,扎得他浑身发疼,连呼吸都带着窒息感。
“说。”朱厚照的声音从高台上传来,不高,却像千斤巨石砸在王福心上,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谁让你来京营强征将士的?是你自己胆大包天,还是有人给你撑腰?”
王福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像被掐住脖子的破风箱。
半天才挤出一句,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是……是我家老爷……会昌侯孙铭的命令……小的……小的只是奉命行事,不敢有半点私心啊陛下!”
他一边说,一边拼命磕头,额头撞在青砖上,发出“咚咚”的闷响。
很快就肿起一个大包,渗出血丝。
“奉命行事?”朱厚照气笑了,笑声在寂静的演武场上回荡,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寒意,像寒冬的冰碴子刮过每个人的脸。
“好一个「奉命行事’!!朕倒要问问你,你家老爷是大明的侯,还是大明的皇?”
“他的命令,比国法还大?比朕三日前下的“禁私调士兵’的旨意还大?”
王福被问得哑口无言,嘴巴张了张,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只能一个劲地磕头,嘴里反复念叨着:“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小的知错了……小的再也不敢了…”
朱厚照没理会他的求饶,转身对张永道:“传朕的旨意!”
他的目光扫过台下的锦衣卫,眼神里的狠厉让空气都冷了三分。
张永连忙躬身,腰弯得几乎贴到地面:“老奴在!”
他的手都在抖一一会昌侯孙铭可不是普通勋贵!
第一代会昌侯孙继宗是孝恭孙太后的亲哥哥,明英宗的亲舅舅,历经四朝,门生故吏遍布朝野。就算到了孙铭这一代,凭着太后的余荫,连户部尚书见了他都得让三分,在京城向来是横着走的主儿。“着锦衣卫指挥使陆炳,亲自带两百锦衣卫,即刻将会昌侯孙铭锁拿归案,押来京营!”朱厚照的声音陡然拔高,像一道惊雷劈在演武场上,震得远处的旗帜都剧烈晃动。
“朕要当着这数万将士的面问问他,凭什么敢把朕的兵当杂役使唤?凭什么敢视国法如无物?凭什么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打京营的主意!”
“嘶”台下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像风吹过破洞的牛皮鼓,此起彼伏。
连观礼席上的勋贵们都坐不住了,成国公朱辅猛地站起身,又被身边的英国公张懋拉住。
两人眼神交汇,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骇一一陛下这是要动真格的,要借着孙铭的脑袋,敲醒所有勋贵!
徐延德的脸“唰”地白了,比宣纸还白。
他偷偷瞥了一眼张仑,发现这位英国公世子的手正死死攥着腰间的和田玉玉佩,指节泛白,玉佩上的纹路都快被捏碎了。
徐延德心里打鼓:完了,这事彻底闹大了!陛下要动的不光是孙铭,怕是要借着这事,把勋贵私调士兵的老底全翻出来,到时候定国公府也难逃干系!
王守仁站在一旁,眉头微微皱起,随即又舒展开来。
他没想到陛下会如此决绝一一不派普通千户,直接让陆炳亲自去,这是不给会昌侯府任何周旋的余地。但转念一想,又觉得理所当然:只有这样,才能彻底震慑那些蠢蠢欲动的勋贵,才能让将士们真正相信,陛下说的“撑腰”不是空话。
“怎么?你不敢传?还是觉得陆炳不敢去?”朱厚照见张永愣在原地,嘴唇哆嗦着没动静,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语气里的寒意让张永后背瞬间湿透。
张永一个激灵,连忙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地上:“老奴……老奴遵旨!老奴这就去传旨给陆大人!他心里清楚,这时候别说会昌侯,就是太后亲自来求情,陛下也未必会给面子。
自己要是迟疑片刻,怕是就要跟那个赵三儿一样,被扔进诏狱里待着了。
“起来吧。”朱厚照摆摆手,目光转向台下的数万将士,声音陡然变得温和,像春风拂过刚解冻的土地“弟兄们,操练暂且停下,咱们今天也不急着收营,就在这演武场原地休息。”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一张张写满震惊、激动和期待的脸,一字一句道,每个字都像钉子一样扎在将士们心上。
“咱们就等陆炳将会昌侯孙铭押来。朕今天当着所有人的面,给你们一个公道!给京营一个公道!给所有为大明流血流汗的弟兄们,一个公道!”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
紧接着,数万人的呼喊声像浪潮一样席卷了整个演武场,一波高过一波,震得天空中的流云都加快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