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铭被两个锦衣卫死死按着肩膀。
指节几乎嵌进他的肉里,半点动弹不得。
膝盖“咚”地磕在高台的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这响声震得他膝盖生疼。
那金砖是永乐年间铺的,历经百年风雨,表面磨得光滑温润。
此刻却像块冰,冻得他浑身发颤。
他偷偷抬眼,用眼角的余光瞄了一眼端坐椅上的朱厚照。
年轻的皇帝正用银签慢悠悠地挑着碧螺春的茶沫。
茶烟袅袅绕着指尖,侧脸在夕阳下泛着冷光,连睫毛的影子都透着疏离。
孙铭心里顿时慌得没了章法。
原本想好的辩解词全忘了。
“陛下……陛下饶命啊!”
孙铭声音带着哭腔,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公服上的血污混着泪水,脏得不成样子。
“臣……臣真不知道那下人王福胆大包天,竞敢惊扰京营、辱骂将士!”
“都是那奴才的错,臣回去一定扒了他的皮,给弟兄们赔罪!”
他一边说,一边往地上磕头,额头重重撞在金砖上。
额头上的旧伤口又磕出了血。
血珠滴在金砖上,晕开细小的红痕,与金砖的暗纹交叠,像一朵朵狰狞的花。
演武场上的将士们看得直皱眉。
议论声顺着风飘过来,带着鄙夷。
“这就是平日里作威作福的会昌侯?”
“以前见了咱们跟见了狗似的,现在怎么跟条丧家犬似的?”
“装什么装!强征士兵的时候怎么不喊饶命?”
“别信他!这种勋贵的话,比狗屎还臭!”
朱厚照没抬头,只是轻轻吹了吹茶盏里的浮沫。
声音平淡得像一潭死水,却精准地压过了台下的议论。
“朕问你,是谁告诉你,可以随便使唤京营的将士?”
孙铭的哭声戛然而止,喉咙像被堵住了似的。
他没想到皇帝根本不接他的“甩锅”话茬,直接就问到了根子上,戳破了他的侥幸。
他眼珠一转,心里打起了算盘。
先帝爷在位时,哪个勋贵没调用过京营的人?
英国公府修花园用了五十个兵,定国公府看庄子调了三十个,连兵部尚书都让士兵给他家抬过轿子!这都是“常例”,怎么到了这位新皇这儿就成了罪过?
想到这儿,孙铭的腰杆莫名硬了几分,连磕头的动作都慢了。
他抬起头,擦了擦眼泪,理直气壮地说。
“陛下,臣不敢欺瞒,这不是臣一人的错。”
“先帝爷在世的时候,大家都是这么干的啊!”
“京营的兵闲着也是闲着,帮勋贵们做点杂活,互通有无,这……这不是常例吗?”
“哦?常例?”
朱厚照终于抬起头,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眼神却冷得像冰。
“大家都有谁啊?你给朕说说,哪些勋贵跟你一样,把朕的兵当奴才使唤?”
孙铭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却还是硬着头皮道。
“远的不说,就说英国公府、定国公府……他们谁家没调过京营的人?”
“张世子、徐世子就在这儿,陛下问问他们便知!”
他一边说,一边偷偷看向站在一旁的张仑和徐延德,眼神里带着几分“要死一起死”的恶意。自己倒霉,也不能让这两个“伪君子”好过!
张仑和徐延德的脸“唰”地白了,比纸还白,像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冰水,浑身的血液都差点冻住。这孙铭是疯了吗?竟然敢把他们两家拉下水!这是要同归于尽啊!
没等朱厚照开口,两人“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动作快得像装了弹簧,膝盖撞在金砖上发出脆响。“陛下!臣等知错!臣等罪该万死!”
张仑的声音都在发颤,额头上的冷汗顺着脸颊往下淌。
“臣府中确实有过调用京营士兵的事,都是弘治年间的糊涂账,臣回去后立马清查!”
“所有被调用过的士兵,臣府按他们月饷的十倍补偿,被耽误操练的,额外补三个月军粮!”徐延德也连忙磕头,磕得比张仑还响。
“陛下,臣也有错!”
“定国公府前几年确实调过士兵守田庄,臣回去就把那田庄卖了,钱全给士兵们分了!”
“若是有过因调用而致伤残的弟兄,臣府愿意赡养他们一辈子,按月给银,绝不让他们流离失所!”两人头磕得飞快,额头都红了,生怕慢了一步就被孙铭拖进泥潭。
他们心里把孙铭骂了千百遍:这蠢货!这时候攀咬别人,不是逼着陛下连他们一起收拾吗?简直是猪脑子!
朱厚照看着跪在地上的两人,又瞥了一眼满脸错愕的孙铭,指尖在茶盏边缘轻轻摩挲。
“可。下不为例。”
短短五个字,像一道特赦令,让张仑和徐延德瞬间松了口气,后背的冷汗浸透了官袍,却笑得比哭还难看。
徐延德偷偷抹了把汗,心里暗道:幸好反应快,不然今天就得栽在孙铭这疯子手里!
孙铭彻底傻眼了,眼睛瞪得滚圆,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拳头。
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