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的皇极殿,气氛与前几日截然不同。
朝会并未如想象中那般陷入沉默,相反,它以一种近乎诡异的正常在进行着。
一套套繁复的礼仪,一项项常规的奏报,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兵部有官员汇报边镇的小规模冲突,措辞谨慎到了极点,仿佛生怕哪个字触怒了龙椅上的存在,就连平日里最喜欢为点滴小事争得面红耳赤的言官们,今日也只是就一些不痛不痒的礼仪问题,进行了几句有气无力的辩驳便草草收场。
每个人都在尽力扮演着自己往日的角色,循规蹈矩,一丝不苟。
但那份刻意维持的平静之下,是无法掩饰的惶恐与不安,表面上的波澜不惊,掩盖不住那暗流涌动的恐惧。
钱龙锡和钱谦益站在百官的前列,脸色苍白得像纸,一言不发,他们只是在朝班流程需要他们表态时,才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干巴巴的字眼。
龙椅上的朱由检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很有耐心地听着,偶尔颔首,偶尔发问,像一个冷漠的看客欣赏着台下百官们精湛而僵硬的表演,心中甚至升起一丝荒谬的笑意。
他知道,当恐惧占据了所有的心灵,秩序便会以另一种形式呈现。
终于,所有常规的议题奏报完毕,大殿再次陷入了短暂的宁静,一种暴风雨来临前特有的沉闷。王承恩上前一步,这是退朝前的最后一道程序,他尖细的嗓音在大殿中响起:
“众卿,可还有事启奏?”
阶下鸦雀无声,百官们紧绷的神经下意识地一松,许多人已经准备在下一刻躬身行礼。
就在王承恩见无人应答,正要转头请示,准备高声宣布“退朝”时,那一直从容不迫的皇帝忽然开口了。
“朕,有旨。”
朱由检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道闪电,在刚刚松懈下来的百官头顶炸响!
所有人的身形都僵在了原地,刚刚放下的心瞬间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猛地提到了嗓子眼!来了。
所有人都知道,好戏,现在才刚刚开始!!
那把在江南饮过血的剑,终于要在京城指向一个新的方向了。
每一位朝臣都屏住了呼吸,竖起了耳朵,如同等待审判的囚徒。
“陕西大旱,民乱丛生,糜烂日深,刻不容缓。”朱由检抬眼看向殿外,“朕,欲遣一能臣替朕巡抚陕西,救万民于水火。”
听到这里,不少官员稍稍松了口气。
原来是说陕西的事,不是要清算京城。
但紧接着,他们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不少官员的心思瞬间活泛了起来。
巡抚陕西!
这可是从二品的封疆大吏,是不少京官熬尽心血也未必能企及的顶点。
一时间,殿中不少人的心头掠过一丝热意。
大家下意识地开始盘算,这份天大的机缘会落在谁的头上?
是六部中哪位资深侍郎,还是都察院里声望卓著的副都御史?
能得此重任,不啻于一步登天,从此便可扬眉吐气。
然而,当“陕西”这两个字在他们脑海中缓缓沉淀下来时,那刚刚燃起的火焰便被一盆刺骨的冰水瞬间浇灭。
陕西!
那些间或从各种渠道传来的,被官样文章粉饰过却依旧触目惊心的小道消息,瞬间涌上所有人的心头 . . ..赤地千里,人相食,流寇蜂起……
那哪里是一片等待治理的疆土,那分明是一个已经糜烂到根子里的巨大泥潭!
众人脸上的那丝热切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后知后觉的惊惧。
这绝不是什么升迁的阶梯,分明是一个已经烧得通红,随时可能爆开,将接手之人炸得粉身碎骨的火炉!是皇帝递出来的一张催命符!
去,九死一生,稍有不慎便是身败名裂;不去,便是抗旨不遵,同样是死路一条。
一瞬间,刚刚还被视为香饽饽的巡抚之位,成了一个谁也不敢多看一眼的烫手山芋。
大殿里再次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所有人都低下了头,生怕自己的眼神与龙椅上的那道目光有任何交汇。
谁去?
谁敢去?
谁又能去?
大家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内阁和六部的几位大佬身上。
然而,皇帝的下一句话却让整个皇极殿瞬间陷入了石化。
“朕意,命稽勋司郎中孙传庭,即刻赴任!”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
孙传庭?
哪个孙传庭?
不少官员在脑海中飞速地搜索着这个名字,一些有过交集的,终于想起几年前似乎是有这么一个愣头青,因为顶撞魏忠贤被削职为民。
一个几年前的正五品,一潭死水里的小官僚,竟然要被直接任命为从二品的封疆大吏一一陕西巡抚?!这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你一个稽勋司郎中出身被革了职的五品官,凭什么在这里耀武扬威!
这已经不是逾制,这根本就是把祖宗留下的官僚晋升体系,当成了儿戏!是践踏!是羞辱!按照以往的惯例,此时此刻,都察院的御史们早就该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