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芝龙彻底僵住了。
归内帑?皇帝亲掌?
这是要将天下所有最赚钱的海外贸易,全部收归己有!
这已经不是和干这行当的士绅商贾争利了,这是要直接端掉他们的饭碗,挖掉他们的根!
“朕会为此专设一司,不属外朝六部,直接对朕负责!”
朱由检的声音顿了一顿,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郑芝龙身上,那目光炙热如火。
“此司,名为「内帑市舶总司’,由朕总领!而你,郑芝龙……”
皇帝的声音拖长了,每一个字都像是一块巨石,砸在郑芝龙的心上。
“………便是这「市舶总司’的首任提督!替朕总揽东洋、南洋之一切海贸事宜!”
“轰!”
郑芝龙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金星乱冒。
市舶总司提督!
总揽东洋、南洋一切海贸事宜!
这是何等滔天的权柄!
这几乎是将半个大明的财源和整片海疆,都交到了他的手上!
“朕知晓,江南之地以此为生的商贾大户不在少数。”朱由检的话锋一转,却并未减弱其威严,反而多了一层深不可测的意味,“朕创此总司,并非是要将他们赶尽杀绝。”
他看着郑芝龙,缓缓道:
“朕要的,是整合!是收编!你此去江南,可替朕传话。凡是过去从事海贸,有船队、有门路、有信誉的商家,只要他们愿意归入朕这“市舶总司’的旗下,按照总司的规矩行事,接受总司的调遣,他们的船,依旧可以出海;他们的货,依旧可以贩卖。非但如此,朕还会给予他们“皇家特许’的名号,让他们赚比以往更安稳更体面的钱。”
郑芝龙的心脏再次狂跳起来!
他听懂了!
皇帝这不仅仅是要垄断货源,他还要收编所有跑船的人!
这是要将整个江南的海贸力量,从上到下从货到人全部拧成一股绳,一股只听命于他一个人的绳!“当然,”朱由检的语气陡然冰冷,那目光仿佛已越过眼前之人,看到了千里之外那片莺歌燕舞、富甲天下的江南,
“总有那么些人,自以为家大业大,翅膀硬了,不愿受朕的规矩,还想如往日那般私自出海,甚至…将货物偷偷贩运到倭国牟取暴利。”
他的声音变得很轻,却带这滔天的杀意!!
“若有这等执迷不悟之人,那他们最好日夜祈祷,自家三代以来手上都是干净的,经得起锦衣卫…一笔一笔地查!”
锦衣卫!
郑芝龙浑身猛地一颤!
他瞬间明白了!
这才是真正的帝王手段!
愿意归顺的,赐予“皇家特许”的荣耀,带你一起荣华富贵,让你赚得盆满钵满。
不愿归顺的,甚至还想在背后捅刀子的,那就不是生意上的对手了,而是皇权的敌人!
对付敌人,面前这个皇帝不会跟你讲什么江湖道义商业规矩。
郑芝龙自己就是从底层摸爬滚打上来的,他太清楚了!
那些富可敌国的江南士绅巨贾,哪一个的祖上没有几笔带血的过往?
哪一家的账本上没有偷税漏税、侵占田产、官商勾结的腌腊事?
哪一个大族,手上没有几条不清不楚的人命官司?
平日里,这些事情都被巨大的财富和盘根错节的权势网络掩盖得天衣无缝,无人敢问,无人敢查。可锦衣卫是什么?
那是天子亲军,是皇权的爪牙!
他们不是来查案的,他们是奉旨来找罪的!
一旦这群嗅到血腥味的饿狼被放出去,他们会像梳蓖子一样,把那些大族几代人的老底都给梳个底朝天!
届时,根本不需要什么通虏的罪名。
一桩陈年的命案,一本做假了的账簿,一次贿赂官员的记录…任何一件小事都足以让一个百年望族家破人亡,万劫不复!
郑芝龙甚至有点想笑了。
皇帝不是在破坏规则,他是在利用规则!
这些日子,他也曾听过一些官员希望这位“暴虐’新君要讲点祖制,讲点流程,讲点法理!好吧,现在,皇帝将大明的律法变成了他手中最锋利、最恐怖的屠刀!
用最“合法”的手段,去行最酷烈之事!
他猛然间回想起自己过去的几十年。
在海上,他凭借着比别人更锋利的刀,更坚固的船,更不要命的兄弟,从一个小小的海盗打出了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
他制定规则,向所有过往的商船收取保护费,他甚至幻想过,若能独霸整片东、南洋航路,便是人生的极致。
可现在他才明白,那算什么极致?
那不过是占山为王,拦路抢劫的草寇行径!
而皇帝在做什么?
皇帝在告诉他,不要去抢劫路上的行人,要把这条路本身变成你的!
不仅如此,你还要在路边开出独一无二的客栈,让所有行人不但要乖乖交过路费,还要心甘情愿满怀激动地花光身上所有的钱,来住你的店!
谁要敢在旁边另开一家,就以“合法”之名,烧了他的店,杀了他的人!
这才是真正的…帝王之术!